上次谢祯要问关于先帝一朝重?用宦官的原因时, 恩禄便已找好?几个东厂旧人。
此刻谢祯询问,恩禄即刻行礼答道:“回禀陛下?,前东厂提督手下?任司房的常启,如今被罚入惜薪司任从九品末流太监, 做些?苦活累活。还有王希音、孔瑞二位前东厂役长, 也都被贬为从九品末流太监, 分别在混堂司及尚膳监做活。”
前东厂提督手下?的太监,要么?被杀, 要么?被贬往行宫及陵寝。宫里还有一些?,但都不曾担任要职。尚在宫里的,只有这三?位曾担任东厂侦缉之?责, 尚为堪用。
谢祯点?点?头, 对恩禄道:“带来。”
恩禄行礼应下?,退出殿中,吩咐殿外的王永一前去唤人。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常启、王希音、孔瑞三?人被带上养心殿来。三?人皆低眉顺眼, 一副灰败颓唐的模样。
这三?人差不多都四十来岁,正当壮年?,且过去在东厂担任过侦缉之?责,经验颇丰。只是此刻, 因着知晓谢祯痛恨宦官的缘故,三?人在谢祯面?前,尽皆不敢抬头。便是连行礼,都规规矩矩。动作一板一眼, 丝毫不敢有半点?差错。
此番陛下?召见, 三?人皆不知是福是祸,故而自进殿起, 便战战兢兢。
三?人行礼毕,谢祯问道:“听闻你三?人,曾分别在东厂担任司房及役长。”
常启闻言行礼道:“回禀陛下?,臣曾担任司房。”
王希音及孔瑞同时道:“回禀陛下?,臣曾担任役长。”
谢祯点?点?头,看向常启,道:“常启,先帝一朝,东厂作恶多端,为拔除东厂提督专权的局面?,朕不得不对东厂下?狠手整治。”
常启闻言忙拜首行礼道:“陛下?英明,臣助纣为虐,理当受罚。”
谢祯道:“在其位,谋其政。倒也全非你之?过。”
说罢,谢祯垂着眼眸,目光扫过殿下?跪着的三?人,随后?问道:“今日,朕给你们三?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们可愿为朕效劳?”
三?人闻言,皆诧异抬头,本颓败的眸中,霎时似看到希望般,有了灼灼光彩。
三?人忙拜首行礼下?去,齐声道:“臣等义不容辞!”
谢祯不急免礼,只不徐不慢道:“朕愿意重?新?给你们机会,便是尔等的造化。但若差事办得不尽不实,以你三?人戴罪之?身,朕定会严惩不贷。”
三?人闻言,霎时身子?一凛。
王希音反应极快,忙行礼表态道:“臣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解劳!”
常启和孔瑞二人闻言,亦立时重?复道:“臣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解劳!”
谢祯这才?微微挑眉,道:“平身。”
三?人闻言,战战兢兢的起身,恭敬立于殿中。
谢祯对常启道:“常启,如今朝堂之?上,百官各有‘千秋’,总有那?么?一两个,想瞒着朕,动些?见不得的人歪心思。可朕只有这一双眼,实难一一盯着。朕需要你做朕的眼睛,盯着户部官员,及三?地布政使司,将赈灾款及赈灾粮,一分不少地送到陕甘宁灾民手中。”
常启闻言,即刻动起脑子?。他略想片刻,向谢祯行礼道:“承蒙陛下?不弃,臣此番定完成陛下?旨意。只是……陛下?,陕甘宁三?地有流寇之?祸,臣斗胆请旨,护送的款项及粮食,允臣随军押送。”
谢祯闻言,赞许点?头。韩守业复叛,赵翰秋正准备增兵缉拿,正好?可以叫常启随援军同去。
见谢祯同意,常启即刻跪地谢恩。
谢祯免了他的礼,随后?对王希音和孔瑞道:“东厂曾经便有监察锦衣卫之?责,想你二人曾任东厂役长,应当办过这一类的差事。”
王希音行礼道:“臣等办过,还算熟悉。”
谢祯点?点?头,随后?吩咐道:“那?便好?。朕这些?时日,听到些?风言风语。武英殿大学士高明兆、文华殿大学士吴令台、吏部尚书项载于、吏部侍郎齐海毅、工部尚书刁宇坤,此五人贪污受贿,府中有大笔不义之?财。朕今日,将调查五人的差事,派给了锦衣卫指挥使赵元吉。但朕御极不久,着实不知锦衣卫的深浅,你二人既有侦缉的本事,想来能替朕看着点?赵元吉,瞧瞧他这差事,到底办得如何。”
王希音和孔瑞闻言,立马明白了谢祯的意思,同时也意识到这差事极为要紧。
锦衣卫指挥使,本该是皇帝的心腹重臣。可现在陛下?叫他们暗中调查赵元吉此次的差事,怕是赵元吉做了什么叫陛下疑心的事。恐怕还要借此事,摸摸锦衣卫的底。
此事关系到陛下?对赵元吉的看法,甚至可能会左右陛下对锦衣卫指挥使的选择,极为要紧。
若是这件差事办不好,他们二人的脑袋,怕是就保不住了。
念及此,王希音和孔瑞皆不约而同地抿唇,随后?二人行礼齐声道:“臣领旨。”
谢祯点?点?头,随意掸一下?衣摆,而后?起身,对三?人道:“此番差事若是办得好?,朕便叫你们重?回东厂。”
话音落,不止常启三?人,便是连殿中的恩禄,都不由面?色一惊。
但谢祯丝毫未理会众人的反应,径直回了书房。
恩禄示意三?人退下?,忙跟着谢祯离去。
回书房的路上,恩禄看着谢祯的背影,似是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陛下?竟是要重?启东厂?
按照从前的惯例,东厂提督,大多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
而司礼监,则拥有内阁票拟的批红之?权。
凡经过内阁票拟的奏疏,须得先送至司礼监,由秉笔太监批阅。若觉票拟意见合格,秉笔太监便会批红。经过批红的票拟奏疏,方才?会被送到皇帝面?前。
故而一直以来,司礼监压在内阁头上。倘若司礼监不满意,内阁纵使有万般本事,票拟意见也送不到皇帝手中。
而东厂,权力既在锦衣卫之?上,又有监察百官及百姓之?责。且只对皇帝负责,可不经任何司法程序,直接缉拿臣民。
所以,既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兼任东厂提督之?人,根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
先帝一朝的九千岁,便是如此。
可是现如今,陛下?竟吩咐他去学秉笔太监的差事。恩禄只觉脊梁骨发麻。他自小跟着陛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陛下?对宦官厌恶。
从前的生活,恩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自从陛下?叫他学秉笔太监的差事开始,再到现如今决定重?启东厂,他忽觉已经看不清楚未来。仿佛陛下?从手中释放了一团迷雾,逐渐遮住了他的揣摩。
恩禄心下?暗自叹气,既如此,那?便什么?也别多想,走?一步看一步,好?生听着陛下?吩咐便是,忠心办差,总是没错的。
这一夜批完折子?后?,恩禄便催促着谢祯就寝。草拟任命常启为押送赈灾款项钦差的圣旨后?,谢祯便早早睡下?。
第?二日早朝,文官依旧在提关于清洗阉党旧臣一案,又兼谢祯推脱多日,不乏有官员已义愤填膺,言辞颇为激烈。
谢祯借着陕甘宁大旱及流寇之?祸,当朝怒斥百官心无百姓,又提出自己格外忧心陕甘宁的百姓,从而顺利将廷议转移至陕甘宁救灾以及平流寇一事之?上。
谢祯当朝下?旨,再拨五十万两赈灾款项下?放陕甘宁三?地,同时命恩禄宣旨,任宦官常启为押送赈灾款项之?钦差,并赐尚方宝剑,随兵部增军一同前往陕甘宁。
与此同时,谢祯下?旨赵翰秋,此番增兵,定要以雷霆手段,肃清复叛流寇。
两道圣旨下?,文官彻底炸开了锅。
对谢祯重?启东厂旧人常启一事反应激烈,再复开始历数先帝一朝宦官专权的祸端,并激动地陈情,叫谢祯收回成命。朝堂之?上一时吵闹如街头闹事。
谢祯的目光冷冷扫过庭下?众官员,对那?些?抨击宦官格外积极的官员记了个大概。
谢祯心下?连连嘲讽,自他御极以来,朝廷便受国库空虚的掣肘。他想尽一切办法。也在朝堂上,无数次向百官询问充实国库的意见。
可这些?人,竟无一人给他拿出像样的方案来。除了他已经想到的裁减宫中用度,裁撤官驿等等,竟是别无他法。
若非遇见蒋星重?,从光禄寺和户部一案中抄出一笔银子?,此刻殿下?的这数百官员竟是对充实国库束手无策,反而一直在催促他清洗阉党旧臣。
之?前他对阉党亦痛恨至极,认为只要收拾干净阉党遗留下?来的那?些?酒囊饭袋,便可叫朝廷再焕新?生。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一旦清洗阉党旧臣,他们第?一件事要做的事,便是减免工商业赋税。
谢祯心下?连连冷嗤,他曾以为,至少大部分官员,与他同仇敌忾。但是现在他方才?知晓,与其说是他成了文官手中剪除掣肘的利刃,倒不如说是百官借着先帝病重?,为他们自己,选了个“同仇敌忾”的皇帝。
但好?在如今大错未成。
谢祯目光从那?些?近日被极力弹劾的阉党旧臣面?上扫过。
他们有些?人蹙眉深思,有些?人观察着他的反应,在接触到他目光的时候迅速低头,还有些?人则彼此相视。
谢祯垂眸,看向那?几个叫嚣最厉害的官员,随后?沉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古英雄不问出身,常启虽为宦官,却有其长处,又诚心悔过,朕为何不能再行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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