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看到烈焰的惨状后不为宋景辰捏一把冷汗, 难以想象人若被那些尖锥扎成筛子该有多惨烈。
这林子里有山下猎户布置的陷阱情理上虽说得过去,可那捕兽坑又深又宽,里面插了密密麻麻的尖锥,做得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况且当时北胡王等人均有看到, 宋景辰的马是在没有受惊的情况下突然失控, 很难不让人怀疑马匹被人做了手脚。
不敢想视子如命的宋文远若见到唯一独子落得如此惨状, 不得疯啊, 一辈子怕是也走不出阴影了。
施国公忒不地道了些。
对于众人的议论猜疑施国公早有心理准备,让他没有心理准备的是宋景辰竟然毫发无损,这就比较让他难受了。
眼下舆论对他明显不利, 施国公只得暂避风头,装聋作哑闭门不出。
施国公懊恼, 赵鸿煊却是极兴奋,早在两个多月前大理寺卿吴正就在他的授意下搜集施国公的种种罪证,宋景茂则悄无声息地联络同盟准备对施国公发起弹劾。
另,忠亲王训练的新军业已到位, 万事具备, 就等一个最佳的发难契机, 不成想机会便自己送上门了。
施国公重金收买西凉二王子,意图通敌谋反, 还有比这更绝妙的理由吗?
西凉二王子涉及到两国关系,不好轻举妄动, 容易让局势变得复杂, 等这些使团走后再动手不迟。
宋景辰到底是年轻,身体机能好, 恢复也快,腿上的几处擦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连小腿下面最严重的那处扎伤也已经消肿开始结疤。
过几日阿依尔就要回西戎了,过来探望景辰,景辰沏茶给她喝。
她捧着乳白色的茶盏,瓷釉细腻光滑,令她不由看向对面景辰,景辰正笑着,嘴巴微微张开,红润的嘴唇衬得他牙齿更加洁白可爱,阿依尔甚至看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小尖牙。
他的牙可真好看,就像她手心里的瓷釉一样温润洁白富有光泽,阿依尔说不出自己是一种羡慕还是什么别的,她突然觉得有一点点不自在,不敢直视景辰,用力埋下头去喝茶。
如果说景辰一开始对阿依尔的小心思无所觉,一个小姑娘家忍着羞怯主动前来探望他,如今又是这般小女儿姿态,他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装傻了。
景辰道:“阿依尔公主,感谢你来探望我,你出来这么久,你父王会担心你的。”
“我父王才不是你爹那样啰嗦的人,他从小就不会管我,我愿意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去!”阿依尔猛地梗起小脸咬牙道。
景辰轻咳了一声,温声道:“阿依尔,我的腿该擦药了,哪个,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宋景辰彬彬有礼,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忍冷酷的话来,小姑娘头顶轻盈而膨胀的粉红泡泡砰得碎掉了。
阿依尔便是再脸皮厚的姑娘此时也无法待下去,从小要强的小公主努力绷住自己的眼泪,腾得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跑。
平瑞同知夏面面相觑,又看向景辰。
景辰摸了摸鼻尖,道:“你们俩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谁对我有意,我就得来者不拒?若是拒绝人家的一片真情我就成了那罪大恶极的恶人?
她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这叫日行一善,日行一善懂吗,别拿那些有的没的来道德绑架我!”
“平瑞,你还不快过来擦药,我腿疼!腿疼!”
“怎么回事?”宋景茂一挑门帘从外面进来,正听见景辰嚷嚷腿疼。
“大哥,我腿疼,头也不舒坦。”
平瑞:“……”
我们什么也没说,是您自己发脾气。
宋景茂不明就里,慌忙上前查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腿疼起来,头也不舒服——平瑞,拿我的腰牌快去宫里请御医来看看。”
“算了大哥,你别叫他们折腾了,我歇会儿就好了。”景辰拽住宋景茂袖子。
宋景茂眉头微皱,看了眼知夏与平瑞,见俩人丝毫不急的样子,心中大概有数,知道弟弟不是头疼,腿疼,他是气儿不顺。
宋景茂在他床头坐下来,“你坐过来些,大哥帮你揉揉头。”
景辰挑眉看他,“大哥,你会吗?”
宋景茂笑道:“有时累了你嫂子会帮我按一按,时间久了,大哥也学得一点皮毛。”
说着话,宋景茂食指与中指放在景辰的太阳穴上。
景辰道:“哥,我大嫂对你真好。”
“嗯,夫妻之间理当相互照顾体谅,家和方能万事行。”
景辰:“大哥,成亲以前的日子快活些,还是成亲以后的日子快活些?”
宋景茂缓缓揉动的手指顿了顿,笑道:“自然是各有各的好。”
景辰:“那我还是成亲晚些,至少成亲前的快活是确定的。”
宋景茂笑笑,不动声色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我就随便问问。”
宋景茂不信他的鬼话,试探道:“是不是韩骏那小子同你说了些什么?”
宋景辰享受地眯着眼睛,反问道:“大哥认为他会说些什么?”
宋景茂笑道:“韩骏那小子的花花肠子里装了些什么不靠谱的东西,大哥可猜不到。”
宋景辰笑而不语,故意不往下接话。
宋景茂觑他,“你笑什么?”
宋景辰咯咯乐:“大哥,你山路十八弯的累不累呀,你旁敲侧击的,不就是担心我学坏吗。”
宋景茂也乐了,只是笑容之下瞳仁幽深,景辰又开朗起来,他自是心中欣慰,景辰的这笔帐不能不算。
后面他特意去看了那捕兽坑,坑中密密麻麻的尖锥显然是冲着将人万箭穿身,穿成人肉筛子去的,只需看一眼烈焰的尸体便能想象出来场景了。
宋景茂简直不敢想象若弟弟落入坑中,他该怎么办,甚至他到现在都不敢写信告诉三叔三婶景辰身上发生的事。
宋景茂的手上功夫不错,景辰被他按得昏昏欲睡,没多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宋景茂将景辰身子放平到床榻上,明显感觉到景辰瘦得不轻,明面上是开朗起来,显然心里对烈焰的死还是耿耿于怀。
连带着这段时间情绪也变得敏感脆弱起来,之前哪里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平瑞他们发脾气。
安置好景辰,宋景茂把平瑞叫出来,问那西戎小公主是怎么回事,他进院儿时正瞧见那小公主气鼓鼓哭着跑出去。
平瑞不敢隐瞒,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同宋景茂说了一遍,宋景茂问得很仔细,确定景辰同那小公主之间没什么,只是那小公主对景辰有意思而已,这才放下心来。
从景辰屋里出来,宋景茂这才回了自己屋,他身上的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呢。
何氏迎上来,替他解下腰间束带,搭在旁边架子上,道:“景辰没事吧。”
宋景茂点点头,动了动嘴唇,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以后叫门房注意些,莫要什么人都放进来,那阿依尔外族女子不讲究,可她这般哭着从我们府跑出去,不知道的不定怎么胡乱编排呢,也得亏这里不是京城,没有那般人多嘴杂。”
何氏知道宋景茂明面上是责怪门房,实际上是责怪自己对景辰还不够关心,否则他自己直接同门房那边交代一声不就得了,何必还要特意说给自己听。
何氏笑了笑道:“你有话便直说,何必要同我山路十八弯的,便是你不累,我还累呢。”
听到何氏说“山路十八弯”,宋景茂扑哧乐了,道:“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什么山路十八弯。”
何氏笑道:“还有谁这般说你了,说了你,非但不使你着恼,还乐得出来,除了辰哥儿,便也没别人了。”
宋景茂笑着将自己试探景辰那番话说了一遍,他拉过何氏的手道:“静秋,方才是我过于苛求你,我向夫人赔不是。”
说着话,宋景茂一本正经朝何氏打了个揖,逗得旁边小丫鬟抿嘴笑,何氏闹得脸红,忙道:“我明白子慎你的心情。”
宋景茂点点头:“我比景辰大上十几岁,从小看着他长大,便如父子也差不多了,你不知道他幼时有多可爱多讨人喜欢,便是长大了亦是一样,静秋你若是看着他长大,亦会如我这般疼爱他。”
何氏笑道:“便是不看着他长大,景辰亦招人疼爱,我只是觉得依照那小姑娘的脾气,若不让她进来,说不得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倒不如让人进来,我相信景辰自己会处理好。
你总过度保护他,不相信他自己可以把事情处理好,关心则乱说得便是子慎你。”
宋景茂苦笑。
他的确是关心则乱,但哪就那么容易冷静,尤其是这次景辰差点送命,若景辰真的出事,他只有以死向三叔谢罪了。
哦,以三叔疼辰哥儿的程度,怕是自己一个人死都不够凑数,说不得要多少人陪葬呢。
……
狩猎大会后不久,各国使团陆续离开,西戎王带着阿依尔率先离开。
离开那日,阿依尔虽气宋景辰是无情无义的小混蛋,但又忍不住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双爱笑的眼睛,还有一笑就会露出来的洁白可爱的牙齿。
好看的眼睛连同洁白可爱的牙齿,构成了少女懵懵懂懂的初恋,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对于爱情所能理解到的最具象化的东西。
她想亲一亲他的眼睛,想瞧清楚他嘴巴里到底是有一只小尖牙,还是有两只,还想用手摸一摸锋不锋利,咬人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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