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自是不知道杨睿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特殊经历, 少年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尤其他又自幼聪慧一路优越着长到十六岁,若说骨子里没有一丁点自命不凡,那他就不是宋景辰, 应该叫他宋圣人。
是以, 对于杨睿的格外另眼相看, 景辰并未多想, 他自己长得好,聪慧,性格又讨喜, 早就习惯走到那里都被人另眼相看。
宋景辰没多想,冯仑却忍不住目光闪烁, 能成为杨睿信任之人,冯仑自认他比杨睿更了解杨睿,杨睿此人的妒忌心极强,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杨睿最是忌讳别人的风头盖过他, 尤其是在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只是如今……
景辰似乎是个特例。
仔细回想起来,有好几次景辰的风头盖过杨睿, 杨睿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当时自己也并未多想, 只当杨睿是在演戏。
可就在刚刚, 他竟看见杨睿特意命人为宋景辰的椅凳上铺了毯垫……
此时宋景辰也看到了铺在椅子上蓬松柔软的毯子,他想到上次与杨睿冯仑几人打了一整天的麻将, 抱怨杨睿家的椅子太硬,没想到杨睿竟听到心里去了。
景辰的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想到自己眼下要对付杨睿,甚至要把人家一家子送进牢狱,一时怔怔。
杨睿见宋景辰盯着椅子上的毯垫发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了,嘴里喃喃道:“哥哥赔给你的。”
杨睿弟弟幼时有个怪癖,须得要坐同一个椅凳,还要铺同一个椅垫才肯吃饭,要是那日将他的椅凳换了或是椅垫换了,他就开始闹脾气不肯吃饭。
杨睿当时极其讨厌这个弟弟,便故意把弟弟的椅垫当着他的面用剪刀剪了个稀巴烂,边剪边嘲笑:“一身的臭毛病,都是爹娘惯得你,我倒要看看没有这垫子,你是不是真能饿死。”
因为这件事杨睿的弟弟大哭一场,一整天不肯吃饭,为此杨睿被父亲狠揍一顿,那时他完全被妒忌和委屈支配,无法对抗父亲,便把这笔帐又算到了弟弟头上。
仇恨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累积,直到累积到顶点,让他对弟弟的死袖手旁观。
一个人的消失会让怨恨随着他的消失而消解,而时间更是会不断去美化一个人所失去的东西。
更何况当杨睿慢慢懂事以后逐渐明白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小孩而已,错的是爹娘的偏袒。
笼罩在心里的怨恨消失,看待同一件事的心态截然不同,弟弟眨着大眼睛向爹娘邀宠,并得意洋洋向他显摆自己更受爹娘宠爱突然之间就不讨厌了,不讨厌还很幼稚可笑。
弟弟跟在他屁股后面捣乱也不讨厌了,因为比起无尽的孤单与后悔,捣乱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弟弟,爹娘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有什么用?
杨家以后不管有多少孩子,在爹娘心中再无人能超越弟弟,爹娘可以随意幻想若是弟弟活着会是何等的出息……
若是知道那一刻对弟弟的残忍,其实亦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弟弟在他心中一日比一日可爱,一日比一日讨人喜欢,可世上却没有如果。
宋景辰心里想着事,没有注意到杨睿嘴里在嘟囔什么,冯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关于杨睿还有个弟弟的事,冯仑也只在一次杨睿醉酒后,听他说过一次,当时杨睿喝得大醉,说那日是他弟弟的忌日,说他弟弟如何如何聪慧之类,他说得东一句西一句,虽前言不搭后语,冯仑却看得出杨睿对这个早夭的弟弟很有感情。
杨睿是心狠之人,亦是自私冷酷之人,酒后吐真言,能让他在醉后缅怀之人,足可见是真情流露了。
冯仑的目光在杨睿与景辰身上来回打量,看着看着,冯仑逐渐看出一些端倪来。
他发现景辰与杨睿长得好像真有些相似之处。
一个人认定了什么,便相信什么。正如杨睿认定了景辰与自己弟弟有关,便不断找证据来证明,冯仑越看就越觉得自己推测的不错——景辰长得像杨睿早逝的弟弟。
如此,杨睿对宋景辰的态度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能说冯仑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过程,并非宋景辰与杨睿的弟弟长得很像,而是景辰给杨睿的感觉很像他弟弟,尤其是景辰投壶和作诗那两次。
冯仑即便猜对了结果,也决计猜想不到杨睿对景辰不仅是简单的移情。
宋景辰是杨睿想要的那个“如果”,是他的“后悔药”。
杨睿对宋景辰的另眼相待自然也落入在座其他人眼中,众人暗自猜测:这新来的布政使大人看来同巡抚大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否则杨睿同宋景辰俩个人的关系不会这般好。
阴差阳错,就这样,景辰轻而易举就被杨睿的圈子视作了自己人。
杨睿无所谓,皇帝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指日可待,作为太子妃的外甥,亦是将来皇后娘娘的外甥,他怕谁?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景辰如此特殊,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宣告。
杨睿亲热得招呼景辰坐下,自然而然抬手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温声道:“外面冷,辰弟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杨哥。”宋景辰脸上笑得有些不大自然。
尽管他一开始与杨睿等人交往的目的就是想要获取杨家贪污盐税的证据,可在做任务的过程中,他其实玩着玩着就很容易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任务。
他是有为民请命的情怀,但是这种情怀只是很朴素很本真的,出自于对生命的怜惜,对弱者的同情,还没有上升到很深刻的使命感,所以他做事情很容易就跟着本能走。
那日与父亲一番交谈,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心境的悄然变化,让他面对杨睿时有一点点心虚。
他做的事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是没有错,但他取得对方信任,又利用对方的信任,这又与他所坚守的道义相违背。
总之宋景辰感觉自己现在挺难。
杨睿一直盯着宋景辰呢,对于景辰表情的微妙变化他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漏掉,但他自觉进行着另外一番脑补。
实际上从宋景辰看着那座垫发呆时,他就在脑补,宋景辰的表现让他更加相信前世今生,他忍不住笑呵呵道:“你与他们不同,叫杨哥就见外了。”
宋景辰扬眉:?
杨睿:“他们是我杨睿的兄弟,而你——”
杨睿顿了顿,很是认真道:“我是把你当亲弟弟的。”
宋景辰:……
宋景辰内心:别,千万别开这种吓人的玩笑,咱们就是狐朋狗友。
“怎么?辰弟不愿意认我做哥哥?” 杨睿见景辰不说话,开口道。
宋景辰心想你这人怎么这般自我感觉良好?我家里两个亲哥哥,大凉州还有两肋插刀的义兄,土匪窝里还有个上杆子的厚脸皮干哥哥……
你看少爷我像是缺哥哥的人嘛?
好吧,你都这般自作多情了,我那能不给你这个面子,不给你面子,我这卧底还怎么做?
想到此,宋景辰忍着肉麻朝杨睿道:“是要说实话吗?”
杨睿:“兄弟之间自然要坦诚。”
宋景辰一笑,顺口胡诌,“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我感觉上辈子咱俩说不定真是亲兄弟,否则今生怎么会如此投缘呢?”
砰!
时光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杨睿的心头重重一跳,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眼前少年的笑容与弟弟调皮的坏笑慢慢重合,尤其是俩人嘴角酒窝挑起的弧度,是如此的相似!
宋景辰哪里会知道自己胡说八道,随手发了一箭,却正中人家杨睿的心口,他可不想跟杨睿关系搞得太过亲近不好下手。
他继续以半真半假玩笑的口吻道:“不瞒哥哥你说,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有个哥哥,我看不见他脸,但是他的背影……”
宋景辰故意顿了顿,卖关子。
“他的背影如何?” 杨睿忙追问。
宋景辰笑道:“我梦见他扔下我,决绝而去,走得太干脆,只留给我一个很模糊的背影,我努力用手去抓,却只感觉到哥哥的衣袖无情地拂过我的指尖,我什么也没抓到——”
说完宋景辰自己先咯咯笑了,他想用这种玩笑式的方式糊弄过去,既不使杨睿尴尬,也拒绝回答杨睿刚才的问题。
果然,众人都被宋景辰的胡说八道带歪了,哈哈大笑:景辰,你继续遍,你爷头的,你这套路怎地如此清晰,这明明是话本子里痴男怨女的经典桥段,当谁没看过。
众人真相了,这还真是宋景辰不久前看过的话本子桥段,但他会编呀,一众人就听他继续往下说道:
“哥哥!我大叫一声梦醒了,我哇哇大哭,就听见身边有两个女人在嘀咕:“这大胖小子抱着可真沉,我原本看着肚子像是双胎呢。”
宋景辰俩手一摊,无奈道:“所以,诸位,你们看到了,我就这么莫名奇妙成了我爹娘的独子。”
所有人都被宋景辰的幽默逗乐了,就连因为科举之事一直闷闷不乐的冯仑亦忍不住闷声发笑,谢旭这小子更是夸张,边笑边冲宋景辰道:“景辰,笔给你,以后话本子你来写,指定比那什么逍遥书生写得好,忒会胡说八道。”
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认为宋景辰在编,只有杨睿心里清楚:景辰没有说一句谎话,这就是他弟弟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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