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光想着让自家儿子低调, 却对这华庭书院知之甚少。
华庭书院原为私人书院,由当地几大士绅豪族联合修建,延请各方名师大儒授课讲学,为家族内培养人才。
后来朝廷要打破地方大族对科举的垄断, 开始大兴官学, 拨学田以养书院, 华庭书院便成了半公半私的性质, 面对整个南州,包括周边几省招生。
只不过普通平民家的子弟若想踏入这所官学,难如登天, 必得是千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每年招生的名额有限,书院中大部分皆为贵族子弟。
学生们放完三天旬假才刚开学,除了走读的学生,还有平时住宿的学生们回归书院, 书院大门口车、马、轿子齐聚, 路面有些拥堵。
物以稀为贵, 宋景辰骑个小毛驴夺人眼球,成为人群中最亮眼的崽。少年生得唇红齿白, 实在不招人讨厌,加上一身气度不凡, 一点儿不显穷酸, 反倒有几分娇憨可爱,称得他座下小毛驴都顺眼了好几分。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 宋景辰忍不住摸了摸小毛驴毛茸茸的长耳朵,只要他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驴。
驴自然不尴尬,昂首挺胸。
关它什么事,那些人只会轻视骑驴的人,又不会因为人骑驴而轻视驴。
宋景辰的正后方此时刚好停了一辆豪华大马车。
此车正是巡抚府里的马车,车上帷幔遮顶,四边垂缀着华丽的丝穗,车厢内布置雅致,中间一方檀木小几上摆放着茶果点心,薰香缭绕。
杨睿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任由脚下侍女为他捶着腿,百无聊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瞅见一条驴尾巴在驴屁股上甩来荡去,看着闹心,又将车帘子放下,蹙眉吩咐道:“把那驴给我弄走。”
杨睿的车夫得了吩咐朝宋景辰喊叫:“前面骑驴的,让让,你挡着我们家公子的路了。”
宋景辰正与许观说话,俩人闻声回头儿,许观凑近宋景辰压低声音道:“给他让让吧,是杨睿的车。”
宋景辰吩咐阿福把驴拉到一边,大概是书院里的人都认识杨睿的马车,纷纷避让,原本拥堵的马路竟是生生给让出一条通道来。
宋景辰摸了摸鼻尖,他想起记忆里里那个曾经的自己——宋景辰宋总,行事似乎也是这般嚣张跋扈。
威风,但不要脸。
有一种只管自己不顾别人死活的潇洒。
所以宋总的结局很惨,众叛亲离,跳楼身亡,宋景辰想想记忆中的画面都替那个宋总牙疼。
他正走神,不远处的谢旭自然熟的上来打招呼,“景辰兄,好巧啊。”
宋景辰循声侧头,并不认识。
谢旭迎着宋景辰疑惑的目光,很是热情地自报家门:“景辰兄忘了吗?那日在聚贤楼咱们见过的,在下谢旭,当时一见辰兄简直是惊为天人,想不到我大夏竟有兄这般风姿卓越的人物,当真是让我们南州府蓬荜生辉,只恨没能早与景辰兄认识……”
谢旭巴拉巴拉一通吹捧,他是铁了心要巴结宋景辰,反正都要拍马屁上位,那还不如拍一个让自己看顺眼的,杨睿那货他是真吃不下。
冯仑会说话,捧人于无形,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自然而舒服,谢旭是半点儿表哥的精髓没学到。
这马屁拍的,叫宋景辰尴尬到脚趾头扣地,赶忙打断他,“时候不早,咱们还是快些进书院吧,勿要耽误先生授课。”
华庭书院的学生分为外舍启蒙班、内舍进修班、上舍精进班。宋景辰、许观、孔恩以及谢旭都已经过了启蒙阶段,下一步是下场科举考秀才,被分到内舍进修班。
而杨睿与冯仑已经通过秀才考试,下一步准备考举人进士,被分到了了上舍精进班。
各舍按照学生的成绩又分为甲乙丙丁班,宋景辰几人属于特殊照顾人群,不用入学考试,直接就在外舍中的甲班就读。
几人进到书舍时,还没到授课时间,屋里一众人正嬉戏打闹着说话逗趣儿,瞅见生面孔进来,不由齐齐看去,好奇观望。
少年站在屋门口处,穿着一身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青色棉布衣裳,可他看起来真得很不寻常,一头黑发用一根银色发带系住,从他的头顶散下来,让人不由想到“飘逸”两个字,他的头发看起来可真好看,摸上去一定会像是丝绸一样的柔软顺滑吧。
他的眼睛也是偏狭长,但却不是杨睿那种妩媚迷离的桃花眼,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带有少年人的锐气,是剑眉星目那种冷冽,可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整个五官组合在一张小脸上却让人觉得他是雌雄莫辨的。
怎么说呢。
就觉得“祸国殃民”这种词儿吧,就得用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才算名副其实。
不用自报家门,宋景辰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这张脸是真的可以跨越阶层的,尤其许观、谢旭、孔恩这几个知根知底的对宋景辰的态度更是直接决定了宋景辰在班里的地位。
众人几乎是不自觉就高高兴兴接纳了这个新来的。
吴行秋吴大儒家中有事没能来上课,改叫其他先生代为上课,应试教育自然不如宋景辰的几位大儒老师因才施教,宋景辰听得无趣,将手中书本竖起来做遮挡,趴在书桌上睡觉。
他敢如此明目张胆盖因他左边谢旭比他还夸张,遮挡都不遮挡一下的,大剌剌往书桌上一趴就开始睡,右边孔恩也跟那儿打盹,后面两排,除了许观是好学生,大家都在睡,又不多他一个。
授课的先生显然早就见怪不怪,对后面两排朽木习以为常,直接无视掉,继续讲自己的课。
睡了一上午觉,到晌午放课时宋景辰精神倍儿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谢旭热情的大脑袋忽然伸过来,一脸找到同类的激动。
“景辰你睡好了没,书院的饭菜不好吃,晌午咱们出去吃呗,我请客。”
许观过来皱眉将谢旭推开,“你少带着景辰不学好,书院的大门和侧门只早晚开启,晌午不允许咱们进出,你莫不是要带着景辰同你一起爬树翻墙?”
“把景辰摔着你担得起?”
许观这话让谢旭不敢开口了,因为他真担当不起。
宋景辰道:“不如就在书院里吃吧,我还没吃过咱们书院的饭菜呢。”老实说,其实他对谢旭的提议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在凉州的时候,他跟一帮兄弟们在大草原上打马球,射猎比武,纵马狂奔,自在惯了,乍一被关进书院跟进了笼子似的,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一行人出来书舍结伴往书院食堂走,宋景辰一身布衣被几个锦衣绣袍的少年簇拥着,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大显眼包,引得书院里学生们频频注目。
众人都好奇眼前这个平民少年如何能让一帮子权贵如此哄着敬着,仅仅是因为长得好?说不过去吧。
大早上骑驴被围观时宋景辰还有点儿小别扭,这会儿早都想开了,一路同几人说笑着来到书院食堂。
食堂出乎宋景辰意料的大,估摸着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布置了简单的桌椅板凳,这会儿正是吃饭的点,人头攒动,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与说话声此起彼伏,混合着饭菜香气,场面显得十分嘈杂。
许观道:“咱们去小厅吃。”
所谓小厅是用屏风围起来的大隔间,比外面要安静些,饭食也要更好。
几人进来时候,杨睿同冯仑等人也在,杨睿正在喝茶,瞅见宋景辰的一身装扮,差点儿没把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来,拿帕子压了压嘴角才算是没有失态。
前几日还贵里贵气高不可攀的,今儿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儿,这是要闹那出?
冯仑亦是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杨睿的癖好是喜欢作诗,喜欢作弄人。莫非这位景辰小少爷的癖好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喜欢反转打脸的快感?
问题是您这众星捧月的架势怎么看也低调不起来呀。
许观和孔恩装作没看见杨睿,谢旭装得更像,事实上杨睿亦讨厌在他用餐时有人不长眼上前讨近乎。
宋景辰扫了一眼杨睿那桌,同几人在斜对面桌旁坐下,宋景辰朝杨睿那桌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他们那桌上的饭菜怎么看着如此不同?”
谢旭“嘘”了一声,小声解释道:“咱们书院里有杨睿专门的小厨房,厨子也是他们自家带来的,自然与我们不同。”
可以这么说,在南州他爹杨志就是老大,杨睿不亚于南州的太子爷。
小厅里供应的饭菜其实还可以,宋景辰幼时贪吃,现在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口舌之欲,碰上喜欢的就多吃两口,不喜欢的就少吃两口,基本吃个八分饱,他就停筷子了。
中州赈灾那次,因为一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心理,非要跟灾民吃一样的东西才觉得自己心里能好受些,结果就是等回到京城,大肆补偿,一下子吃伤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想体会那种吃撑了的感觉,也不再执拗,坦然面对这世间的参差,也坦诚面对自己,他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还是一个不喜欢吃苦的享受派。
几人吃完饭出来,许观回去午休,宋景辰几人已经睡了一上午毫无困意,在书院里溜溜达达转了几圈儿,便到了下午的上课时间。
今儿下午书院里要进行骑射大考,各阶段的学生都参加,只不过考核要求不同。
外舍的学生能独自骑上马跑两圈儿就算合格,内舍的学生除了骑马,对射箭也有要求,不过并非骑射,而是站在地面上能拉弓射中百步外的铜锣算合格。
上舍的学生要求更高,要考核对马匹的控制,还有马上开弓放箭的功夫。
大夏朝自建立以来饱受游牧民族的骚扰,历代君王皆重视骑射,骑射功夫好在科举,尤其是进士科中可以起加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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