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郎拉着三郎凑近他新买回来的镂空莲花纹三足小香炉跟前, 拢了一缕轻烟道:“如何?”
宋三郎俯身闻了闻,半晌道:“大哥所制薰香当是以沉香为主,加入少许麝香以及龙脑香料,沉、檀、脑、麝四香以底蕴醇厚、余味悠长著称, 自是极好。”
三郎这话听得宋大郎眉开眼笑, 完全没有听出弟弟夸的是他制香的香料好, 只字未提他制作的香如何, 人嘛,你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想听他自己想听的, 瞅大哥这兴致勃勃的上头劲儿,何必给大哥泼冷水呢, 高兴就好。
不过就是大嫂有点受罪,无他,香料配比不对,味道着实冲了些, 想了想宋三郎又道:
“说到香料, 我那里有大食国来的乳香, 此香点燃后兼有柑橘、香橼(柠檬)清香,大哥下次制香时不妨减少一些麝香用料, 以乳香代之,如此亦可中和沉香之温烈。”
“你那里竟然有大食国来的乳香么, 我听人说此香极贵, 一钱需得白银三十余两。”
宋三郎笑了笑道:“咱们商队经常同大食人做生意,比别家拿自是便宜上许多, 大哥只管拿去用就是。”
宋大郎喜出望外,不由道:“我们宋家能过上现在这般日子全是三弟你的功劳, 大哥实在惭愧。”
“都是一家人,大哥说哪里的话,家中人情往来、杂七杂八事务若无大哥、二哥出面操持打理,三郎那能像现在这般心无旁骛,今日来找大哥正有一事想要与大哥商量。”
“哦,是何事?”
宋三郎道:“举凡世家大族,皆重族学,我们宋氏一族的族学荒废已久,想着现在手里有些余钱,不若将族学开办起来,一应细节还需大哥去办。”
“三郎说得不错,独木难支,宗族强大才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本……”
兄弟二人这边闲聊着,宋景辰坐在一旁小几凳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王氏打络子,过了会儿,小孩道:“大伯娘我有点口渴。”
“口渴啦,等着,大伯娘给你倒甜水去,大伯娘今儿下午才熬好的枇杷糖水”王氏笑着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络子去旁边桌上倒水,宋景辰也跟着她站起来,道:“大伯娘,近日干燥,大哥也要多喝水才好,我帮伯娘给大哥也端过去吧。”
“不用,你玩你的,大伯娘自己端过去就行。”
“大伯娘你歇着,我去吧,我刚忽然想起来有事要同我哥说。”
“那大伯娘跟你一块去。”
“不要,大伯娘太小看于我,难道大伯娘是担心辰哥儿连端水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吗?”
王氏咧嘴笑道:“那好吧,你小心别洒到自己身上。”
“放心吧伯娘,我会小心的。”宋景辰从王氏手上接过托盘出了堂屋,朝着宋景茂书房的方向走去,待走到书房门口,宋景辰驻足,故意咳嗽了两声。
茂哥儿听到是弟弟的动静,起身过来拉开书房屋门,宋景辰道:“我大伯娘担心你口渴,让我端甜水过来。”
宋景茂抿唇一笑,侧身让到一旁,“有劳弟弟辛苦跑一趟。”
宋景辰将托盘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茂哥儿拉住他,“有道算学题,大哥百思不得其解,正要求助我们辰哥儿呢,你快来帮大哥看看。”
宋景辰:“我不会。”
茂哥儿揽过他肩膀“我弟弟若不会,咱们大夏就没人能算得出来了。”
……
翌日午后,范府大小姐的闺房之中,范芷兰刚刚睡完午觉醒来,正由丫鬟们伺候着梳洗,想到这两日从外面听到的消息,不由嘴角露出一丝志得意满,不愧是她范芷兰看上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展露头角了。
翰林侍讲,竟然是连升三级。
呵呵,范芷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正满心欢喜,踌躇满志想着这下可以说服父亲与宋家结亲了,忽见娘亲身边的嬷嬷急匆匆进屋来,“小姐,皇后娘娘派人来了,听说是要接您入宫侍疾,夫人让您赶快过去接旨。”
“你说什么?”范芷兰有些没反应过来。
“听说是皇后娘娘病了,要小姐进宫陪伴一段时间。”
侍疾?
侍的那门子疾,简直笑话!
范芷兰不是傻子,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难道还缺什么伺候她的人吗,非要她这个什么都不懂,压根儿没伺候过人的外甥女过去?若说皇后娘娘想念她就更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把她接进宫过,怎么这会儿就突然想了。
左右不过是舅舅家倒台了,姨母这是想拿她这个外甥女来固宠,保住太子地位罢了。
——想的倒美!
“砰!”的一声,范芷兰将手里茶杯摔个粉碎,咬着牙狞笑道:“当初选太子妃时嫌弃我范家分量不够,这会儿竟是想让我给太子当小娘了,可真真是我的好姨母。”
周围伺候的下人纷纷低头,喏喏不敢言,范芷兰腾得站起身来,冷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扶我过去接旨。”
范芷兰带着一众丫鬟仆从来到前厅,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孙嬷嬷,上前盈盈一礼,有气无力道:“芷兰染了风寒,脑子昏昏沉沉,只走这几步路便觉喘不过气来,叫孙嬷嬷久等,芷兰的不是。”
李氏一听女儿染了风寒,忙过来关心道:“我的乖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嘛,身体不适,你怎不叫人同娘说一声。”
面对李氏这样拆台的猪队友,范芷兰手里的帕子拧烂,勉强笑道:“昨夜里的事儿,怕娘担心,没叫人同您说。”
范芷兰话音还未落地,就听旁边范庆阳嚷道:“娘亲,我姐姐她说谎,我今儿头晌还看见她在园子里喂鱼呢,笑得可欢呢,她就是懒,不想去宫里伺候姨母。”
范庆阳总被范芷兰在他爹面前告状,范老爷发起脾气真揍他,他巴不得范芷兰被弄进宫里受苦,或者赶紧找个人嫁了滚出范家,那样就没人可以管着他了。
此言一出,范芷兰想要杀死这混蛋弟弟的心都有了,强压怒火道:“幼弟不懂事,嬷嬷见笑,芷兰因头晕烦闷确是在湖边喂了会儿鱼。”
孙嬷嬷乃是皇后的左膀右臂,陪着皇后一路宫斗过来,人老成精,又如何看不穿范芷兰这点小心思,笑道:“芷兰小姐身体不适,自当好好休息两日,等病好了再去宫里。”
她又道:“说是侍疾,还不就是娘娘想外甥女了,想让芷兰小姐进宫陪伴一段时间,哪能真舍得累着嫡亲的外甥女儿,老奴先回去复命,回过头儿叫宫里给娘娘瞧病的太医过来替芷兰小姐调理一番,相信不日便可痊愈。”
对方都如此说了,范芷兰能说些什么,只得勉强笑着福了福身,能拖一时是一时,等着父亲回来替她做主。
送走了孙嬷嬷,范芷兰瞪着范庆阳气不打一出来,抬手就要揍他,范庆阳忙躲到李氏身后,大声嚷道:“娘亲,你可看见了,她对我有多狠,恨不得要杀了我一样,我不就拆穿了她说慌么,她本来就说谎,生病了还有力气打我呢,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她这样的坏姐姐!”
范芷兰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盯着眼前的娘俩恨恨道:“你们娘俩一块过去,我范芷兰就当没你这个娘,更没有他这样的弟弟。”
撂下狠话,范芷兰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身后李氏抱怨儿子道:“你瞎咧咧什么,不知道她爱生气么,你非惹她干嘛。”
范庆阳:“她还有脸生气,我还气呢,娘你就知道心疼她,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娘那次不偏着你。”
……
傍晚时分,范府的一家之主范盛下衙回来。
范盛约莫四十来岁,脸颊瘦削,眼角眉梢以及抿成一条线的嘴角俱都是微微下拉之势,周身散发着不苟言笑的冷漠之意,听闻李氏说了今日皇后娘娘派人来过来之事,几乎是立即就察觉到皇后此举用意。
李氏不高兴道:“我姐姐也真是的,当初我同她说要兰儿做太子妃死活不同意,现在为了拉拢咱们家,竟要委屈我乖女做侧妃,即便有她这个姨母护着,不也是个妾的地位吗?”
范盛听得直皱眉: 太子侧妃,你想什么呢?
皇后招兰儿为太子侧妃除了引发现有太子妃一家的不满,还有更多好处吗?
至于拉拢范家,若是范家够资格,当初早就亲上加亲了。
皇帝猜忌心极重,太子做得不安稳,皇后这是利用兰儿固宠,从而稳固太子的地位呢。
范盛懒得同李氏解释太多,也不想听她絮絮叨叨,径自去了书房。
留下李氏在原地干瞪眼:他这什么意思?怎么听见跟没听见一样,这可关系到乖女的终身大事,太子侧妃倒也不算错,可自家那太子外甥瞧着不像个好相处的,兰儿一样是个拔尖要强不让人的,这凑一块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嘛!
李氏气得跺脚,问旁边贴身嬷嬷的意见,嬷嬷安慰她道:“老爷最疼兰姐儿,心中想是有成算。”
范芷兰亦认为父亲最是疼爱她,哭着跑到范盛的书房找他爹做主。
只是此时的范盛,心中生出无边的野望来,皇后娘娘是不能生了,可皇帝还可以生,自家闺女还可以生,皇帝的身体撑个十年没问题,届时主弱臣强……
在野心面前,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再说了,将来女儿是要做太后的,母仪天下,亦不算亏了她,范盛主意已定,任凭范芷兰如何哭闹,不为所动。
——那怕范芷兰以死相逼。
范芷兰终于认清了现实,在家族利益面前,她在父亲眼里只是工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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