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更夫点头道:“说的也是, 镇国将军府可不是好惹的人家,人家不想给,说不定随便寻个由头就把你打发了,他若倒打一耙, 说你是偷狗贼, 看到重金悬赏才跑来假装捡到, 你又能奈何。”
“算了, 算了,别想这等发大财的美梦了。”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宋三郎嘴角很轻的牵动了一下, 抬腿拐入自家胡同中。
回到家时,小孩已经睡下, 秀娘盘腿儿坐在床上正兴致勃勃打络子,洛京城新流行的样式,叫“如意同心结”竹姐儿今日才教给她的。
见宋三郎回来,秀娘忙收了络子, 欢喜地迎上来, “三郎手里拎的什么?”
“今日去了趟侍郎府, 张大人给的香料与茶叶。”宋三郎将手中拎着的一堆东西放到桌上道:“待会儿你收起来吧。”
秀娘喜道:“侍郎大人送东西给你,是不是代表他很器重你呀?”
宋三郎一边解开袍服系带, 一边道:“目前来看,应该是尚算信任。”
秀娘接过他褪下来的衣裳, 笑眯眯仰头看着他, “三郎越来越本事,人家都感觉有点配不上你呢。”
宋三郎就笑:“那如何才叫配得上?”
秀娘嘻嘻笑道:“就像人家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呗, 琴棋书画,焚香点茶, 红袖添香什么的,男人们都喜欢那样的,三郎不喜欢?”
“喜不喜欢重要吗,你所说这些女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们又不会喜欢一个木匠。”宋三郎笑了笑又道,“倘若哪日三郎落难,除了娘子难不成还有第二个能对三郎不离不弃?”
秀娘抱住他,闷闷道:“我知道夫君不是那样的人,夫君也同秀娘保证过不会那样做,但就是会控制不住担心,觉得夫君一直在变得更好,秀娘却还是从前的秀娘。”
宋三郎摸着她头:“即便是你口中所羡慕的那些女子,又岂不知她们亦同你一样担心,担心失宠,担心她们的夫君喜欢上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这些都再正常不过。”
“夫君要告诉你的是,假如娘子所有的欢喜都来自夫君的宠爱,这种担心便永无止境,无论夫君如何做都不能消除你的担心,直到……”
宋三郎顿了顿,抬起秀娘的下巴,凝视着她道:“直到你夫君的耐心全部耗尽,你我夫妻走向陌路。”
“那么,这是你想要的吗?”
秀娘的眼泪出来了。
宋三郎将她头揽在胸前,“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你自己开心,便也能叫夫君心情愉悦,就像刚才夫君一进门,看到娘子认真打络子的样子,就觉得娘子很美。”
“真的么?”秀娘哑声道。
宋三郎认真道:“你看胖虎,它有讨好过谁么?顶多就是饿的时候朝辰哥儿撒撒娇,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它,它始终在做它自己而已,它本来的样子也正是我们喜欢的样子。”
秀娘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狗娃子不一样讨人喜欢么?”
宋三郎“扑哧”笑了。
“狗娃子讨好主人是它的天性,它讨好主人之时是发自本能,是快乐的,顺应本性而为,人家不委屈,你能么?”
秀娘捶了他一把,娇声道:“谁要讨好你,对了,我昨儿买了好茶,我去泡了,咱们也尝尝这一两银子一斤的好茶到底啥味儿。”
“快去吧。”
秀娘兴致勃勃去泡茶,宋三郎摇头笑了笑。转身去耳房洗漱,他其实刚在侍郎府喝了一肚子的茶来着。
……
翌曰一早,吃着早饭的时间,宋三郎同家里人说了小白狗的事儿,他道:“镇国公府出价一千两,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真给钱,不缺钱的人家捡到不想得罪他,缺钱的普通百姓捡到得不到钱。”
顿了顿,他道:“此事我来安排,家里人莫要走漏风声就好。”
老太太见儿子似是早有打算,不由开口:“三郎,那镇国公府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招惹,你待如何?”
三郎道:“娘且放宽心,此事不需我们插手,陈宴安想要建理工学院,想必正缺银子,回头儿给他送过去。”
老太太闻言松了一口气,大郎一家感激地看向三郎,有了这狗 ,想必茂哥儿拜师的事更有希望些。
二郎一家亦感激地看向三郎,睿哥儿在陈大儒那里读书,三郎把狗送给陈大儒这是为了睿哥儿好啊。
吃过早饭,宋三郎上衙去了,宋景辰跑后面园子里去看他同哥哥昨天才挖好的大河。
宋景茂这几天总看见辰哥儿带着小白狗玩儿,知道弟弟挺喜欢那条狗的,跟到园子里陪着小孩玩儿一会儿水浮子,问他:“辰哥儿是不是很喜欢那条小狗?”
宋景辰正忙活着装船呢,往小船造型的水浮子里装了树叶、花瓣,还有小蚂蚁,哪有空搭理宋景茂,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喜欢呀,可是哥哥不喜欢小白,哥哥看到它会伤心的,它又没有哥哥重要。”
宋景茂一下感动了,揽过小孩道:“哥哥会找一条比小白更可爱更好看也更听话的小狗送给辰哥儿。”
“啊啊啊……哥哥好讨厌,害我把船带翻了,你赔我,你赔我!”宋景辰气得不行。
宋景茂忙安慰他,“好好好,赔你,赔你,哥哥再帮你装一船就是了。”
“不要!哥哥挖的河太短啦,我要你挖很长很长的河。”
“好,很长,很长。”
“要从这头到那头。” 宋景辰指着菜畦子对面道。
宋景茂:“都听辰哥儿的。”
宋景辰:“还要你给我修个码头。”
“嗯,再修个码头,那要不要在大河里放些小鱼。”
“要。”
“要不要栽些树木花草在河堤上?”
“要。”
“凉亭呢?”
“都要。”
宋景茂笑道:“那咱们的工程很大呢。”
宋景辰小脖子一梗,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啦,哥哥是干大事的人,不能大材小用。”
宋景茂被他逗笑了,摸了摸弟弟的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叔如此宠爱弟弟了,弟弟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傍晚时候,陈府。
陈宴安正在书房里扒拉着算盘算账。
他创办的理工学院一不能让人升官,二不能让人发财,没人愿意学,发掘这方面的人才实在太难了,不光是不收学费,还要倒贴银子才有人肯来。
书院赚那点儿银子全都补贴到理工学院都不够用,太难了。
可再难,他始终相信那位先贤曾经说过的话——比起科举,算学,农经、地理、水利这些才是真正能改善老百姓生活的东西。
那人还提出过很多让人惊叹的奇思妙想,只可惜他老人家只实现了一项,那就是硝石制冰。还有太多待后人去开发创造。
“老爷,外面一位叫宋文远的大人求见。”家里老仆进来通传。
“宋文远?”陈宴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宋文远是宋三郎,吩咐请人进来。
宋三郎随人进了府,绕过一处水榭,沿着厅前长廊走了一段,便是陈宴安的书房了,书房门敞着,三郎拱手一礼,“三郎拜见先生。”
陈宴安对宋三郎无感,但他惦记宋景辰呀,是以对宋三郎挺客气,抬了抬手道:“无需拘礼,进来坐吧。”
宋三郎谢过,陈宴安忙着呢,没空同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你找我可是有事,还是我那小徒弟有什么事?”
宋三郎拱手道:“是文远找先生有一事相求。”
陈宴安闻言,抬头抹了他一眼,道:“你有何事?”
宋三郎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道:“前几日文远无意中得了一副陈白先生的字画,只是此人存世作品太过稀少,文远拿不准真伪,听闻先生对陈白颇有研究,特拿来请先生给看看。”
说着话,宋三郎走近几步,将画递上去。
一听说是陈白的书画,陈宴安的胡子就是一抖,忙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放平到书案上,一点点打开卷轴,只打开了一半儿,陈宴安呼吸就急促起来,待他全部摊开,激动地手指直抖,难以置信地,他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克制住心中激动,陈宴安沉声道:“确是陈公的真迹无疑,你既然知道老夫喜欢陈白的书画,想必也听说了老夫的收藏之中只差这一副的传闻,你开个价吧。”
陈宴安选择直来直往,宋三郎也不矫情,他道:“不瞒先生所说,文远为投先生所好,找这副画实为不易,个中辛苦花费以及机缘巧合自不必多说,我只一事相求。”
陈宴安已经预感到宋三郎所说之事必然不简单,眯了眼睛道:“但说无妨。”
宋三郎一拱手,“文远的侄儿想拜在先生名下。”
陈宴安:“……”
就这?
宋三郎道:“我那侄儿前些日子在镇国将军府受了些委屈,小孩心里过不了这道坎儿,发誓要出人头地,文远亦是从年轻时过来的,想着甭管孩子的初衷是什么,愿意上进总是一件好事。”
稍顿,“只是他资质不算上佳,二次考秀才不中,若是找个普通的先生教他,怕是挫折太多,孩子自暴自弃,这辈子再也起不来,所以想拜托先生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陈宴安一拍桌子,“成交!”
“辰哥儿,睿哥儿都是老夫的徒弟,也不差他一个,只不过你这副画老夫不能太占你便宜,原本这幅书画至少值五千两以上,倘若有人故意拿捏老夫的痛处,不止这个价格。”
“这幅画老夫就给你三千两吧,不过老夫最近手头有点儿紧,就先赊账吧。”
宋三郎心中好笑,心说你就是打白条呗,你那理工书院只要一天不倒,你天天都得勒紧裤腰带,哪天把你祖上留下的这座大宅子卖掉都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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