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惠妃的葬礼上,弘字辈的都来了。有差事的露个面就走,没差事的在这里坚持到了葬礼结束。也有特殊的,不让弘皙,虽然有差事,但是他那差事十分清闲,也就没急着走,和几个刚跟着出巡回来的堂兄弟说些外面的事。
有眼睛的都看到了,随着对外贸易带着大笔银子流入国内,新兴的商人和老派的地主乡绅已经分道扬镳了。
他们最根本的矛盾在于人口。
做工要用人,种地也要用人。特别是朝廷废除了各种贱籍,允许民间普通民人流通,不再把百姓限制于出生地后,民间迁徙已经成了不可逆的大势。而地主们只能恐吓百姓,告诉他们出去做工要被人骗,男的做苦力女的做娼妓,一辈子逃脱不了,还不如在家里种地,种地又饿不死。
除了恐吓还要让他们背上各种贷,不还清是不能离开的,只要借他们的钱,子子孙孙还不完。地主们想尽办法把百姓禁锢在土地上生生世世不能离开,让他们祖祖辈辈地给自己种地。
矛盾虽然没有尖锐起来,但是民间已经有苗头了。
这些权贵们也看得清楚,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地主,是地主的同时,他们也在商人那里赚得盆满钵满。所以一群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谈论这件事。
这些人的态度都是土地不愿意放弃,商业也不愿意放弃。
这就是上层权贵的心态,既想保持旧制度,又想享受发展的红利。
哪怕如弘历这样的人,和那些读书人乡绅走得近,在疯狂攫取他们的支持,心里还是觉得商业发达是有些好处的,毕竟源源不断的白银和各种好东西也是他喜欢的。
弘皙听他们说了半天,问了一个问题:“如果非要选一个,你们要选哪个?”毕竟不能把百姓劈成两半,一半在种地一半在做工,这是不现实的。地主是不会放百姓去做工,工厂主是不会看着大量的人口在土地上精耕细作不去做工。
大部分人说:“非要保一头,那还是保商人吧。”说这话的是年纪小的。
年纪大的说:“银子再多都是虚的,正经可靠的永远是粮食。要是没粮食了,就是有再多钱也没用,该饿还得饿。所以要保土地。”有这种想法的是弘皙弘历这些人。
在葬礼上大家争论不下,不过最后也没再争论下去,毕竟是葬礼,这些话题都是闲聊的话题,不能误了正经事儿。
此时在圆明园的御书房里面,针对这件事也在讨论。
弘晖和弘阳的想法一样,用金融手段控制地主。
弘阳说:“那些劣绅不就是想用欠债绑着百姓吗?既然如此,就让钱庄低息甚至无息借钱给百姓,他们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留下接着种地。”
老六阿哥问:“如果百姓还不上呢?”肯定还不上,种地的百姓除了要交皇粮国税以外,还要再交地主的租子,剩下的这点钱还要顾着一家人吃吃喝喝,哪有余钱去交这笔欠债?
弘阳说:“还不起就还不起,我也没想着要从百姓手里把这笔钱给收回来。到时候欠债积累得多了,就抄了地主,肯定能抵账。”
老六阿哥觉得这孩子的招数玩得太邪门,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儿也不是这么办的。
他赶快看雍正,雍正就忍不住骂弘阳:“你个小东西无法无天,你这是坐黑庄坐得多了,又想黑吃黑!治国不是这么治的!”
弘晖和弘阳不说话。
老六阿哥等着雍正接着骂,但是等了半天,就这?
老六阿哥就忍不住说:“这么做不对。老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债是百姓借的,你也不能抄地主家啊。”
弘阳说:“我也没说用这个名义去抄地主家,到时候有的是理由和手段。对于朝廷来说,一进一出收支平衡账就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拿到民间去说,盘剥百姓的就是地主,他们吃饱了之后被宰杀了也不冤枉。”
雍正摇头,问弘晖:“你怎么看?”
弘晖说:“阳弟的办法儿子也赞成,这其实是最后的办法。正常就该先治理这些地主,他们若是愿意听朝廷的话放那些想离开的百姓离开,降低租子,不私自放贷,这都好说。如果真的不听朝廷的劝说,执意盘剥百姓,就用阳弟的法子收拾他们。”
雍正叹口气:“你们哥俩有时候办事冒进,让朕不放心,本来朕还想着这事儿将来交给你们兄弟去做。可是这会儿越听越觉得你们手段激进,还是朕来做吧。”
等弘晖和弘阳从御书房出来,弘阳就说:“舅舅他们总想好声好气地把事儿解决了,老话也说了‘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让地主把好处吐出来,他们愿意吗?肯定不愿意,到时候又要闹。”
弘晖说:“闹一闹有好处,哪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这样也太不讲武德,总要先礼后兵。既然他们不愿意接受皇阿玛等人的温和劝说,那就别怪咱们手下无情。”
弘阳醒了想,点了点头,两人也不聊这事儿了,一起从圆明园出来各回各家。
在他们两个走了之后,雍正跟老六阿哥说:“这件事你先拿个条陈出来,咱们再议一议。这两个孩子到底是太年轻了,朕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在山东的时候还想着要把皇位在弘晖四十岁的时候传给他,但是这会想着弘晖还是太嫩了,需要再磨炼。
老六阿哥应了一声,就说:“那行,回头弟弟弄好了给您送来,这会就先走了,今儿有回城去葬礼上转一转。”
雍正想了想,就说:“去吧,不去反而不好看,等会儿朕也打发人回去替朕祭祀。”
老六阿哥问:“祭祀完了要不要去一趟大哥那里?”
雍正想了想,点了点头,就说:“嗯,行。”
等老六阿哥离开,雍正问苏培盛:“弘晖呢?”
苏培盛赶紧回答:“大阿哥回家去了。”
雍正脸色不好看:“朕这里忙得脚不沾地儿,他还有闲情逸致回家歇着!把他叫来……等等,先让他去他大伯家一趟,替朕看望一下他大伯。”
苏培盛赶紧应下,看他没别的吩咐了,这才利索的出去传话。
快傍晚了弘晖才来,刚进门雍正就埋怨他:“你可算来了,朕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来给朕分忧。你倒好,一出去就是半天,怎么不吃晚饭的时候再来。”
弘晖都不知道老阿玛为什么突然不讲理了,赶紧笑着请罪,就说:“儿子也想早点回来,可是大伯那边儿看着不太好,今儿太医一直忙活,儿子去的时候他还在昏迷当中,好不容易几个太医才把人给弄醒,儿子就陪着说了会话才回来。”
“哦?”雍正问:“太医是怎么说的?”
弘晖皱眉:“太医说大伯不太好,最迟今年年底就要给他办大事了。”
雍正叹口气,想了一会儿才说:“这也不错了,比起你其他几位叔叔他都算高寿。”
弘晖点头,又说:“今年咱们家吃白席的事儿恐怕不少,儿子听说大姑妈和五姑妈身体也不行了。”
雍正能说什么?这种事儿都是命啊,拦不住!他站起来,旁边苏培盛虚虚地伸着手扶着。雍正就说:“这些事儿要看开点儿,老的一个个去了,小的一个个出生。此消彼长,人间大道。你大伯那边太医说得肯定吗?”
弘晖点头:“肯定,他们说大伯那边回天乏术,主要是大伯年轻的时候爱喝酒,喝得太多肝已经不行了。用太医的话说,这会儿都病是前几十年惹来的,想要这二五年治疗几十年前留下的病根是万万治不了的。”
雍正叹气:“当初他喝酒的时候圣祖都说过他,他就是不改!罢了罢了,人都是要死的什么死法无所谓。”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心口还有点疼。就对弘晖说:“都这会儿了,朕这里也用不着你了,你明天早点来。对了,这几天你额娘一直唠叨着要见你,你去后面见见她。”
弘晖应了一声退出书房往皇后居住的杏花馆去了。
雍正在儿子退出去之后,立即捂住心口,旁边的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赶快扶着他,嘴里带着哭腔说:“您这是怎么了?奴才这就叫人把大阿哥叫回来。”
“别叫他,别叫弘晖。”
苏培盛只得赶紧扶着他到榻上躺着,问雍正:“奴才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雍正吩咐:“悄悄地,别惊动别人。”
苏培盛赶紧到门口叫了个太监,小声吩咐几句之后赶紧回来。回来之后颇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先去拿急救的药丸,还是先弄点水给雍正喝下。
雍正看他那左右为难的样子就说:“无妨,无妨,朕这事到时候了。”
这话把苏培盛吓死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您这肯定是累的了,多歇息就好。”
雍正心想:这大概是犯心疾了!
康熙有心疾他是知道的,如今八成轮到他自己了。
到了这时候,他不得不考虑权力过渡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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