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亏空是雍正在大年初一发布的十一条诏令之一,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清查亏空,八成的官员都被卷入其中,就连港口或者是口岸也有人被勒令补上。
相比较那些亏空很多的官员,港口和各个口岸的亏空没那么严重,这钱都是被他们吃喝摆宴用掉了,每个人补上几千两。之所以能在较低区间补亏空,是因为每年舒宜尔哈查账,从进出口商行到各个港口都要查账。最重要的是这些港口的官职就是肥差,和那些来往船队眉来眼去一番就有收入,人家主动送,他们就不会在朝廷银子上主动揩油。
因为这个原因,雍正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官员涨薪。
清朝的俸禄制度是从明朝继承过来的,俸禄微薄,却用各种来钱的手段增加收入,火耗就是他们敛财的手段之一,加上“赃罚”“暮夜金”(贿赂的美称)等手段敛财,官员们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因此雍正想着要不要设立养廉银子给这些官员们提高收入,让他们不再因为生活所迫而挪用。
这只能说想法很美好,谁嫌弃银子多啊,能白拿的为什么不要?最后只会该拿的拿了,不该拿的也拿了!
海棠虽然反对却不剧烈,因为有些清廉的官员真的能因为这笔钱而改善生活。哪怕如此污浊的官场,也真的是有几个清官的。
官场不治理的时候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真的治理起来了才发现是一摊烂泥地。海棠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四哥这份治理官场的坚定信念,回答是没有的。这太困难了,她只会被折磨得两败俱伤,不像四哥那样,有着与人斗的快乐和豪情。
船行到山东胶澳港口,港口的官员接着他们,大家一起下船。
这次和往常一样,海棠要检察的重点是进出口商行的临时银库和船厂。
山东的地方官一直想修一条铁路,海棠一直反对,觉得修路的意义不大,现在有了一条修路的理由,那就是运送黄金和白银。
南方口岸和南方几个省的税银在山东港口这里短暂地停留后送到京城,因为一路靠着海岸,路上有海盗出没,尽管每次都打退了海盗,然而这银子万一落水了呢?
因此经过户部几次商议,决定修建从山东港口到京城的铁路,从山东河北境内穿行而过,运送的是金银、粮食还有南方的商品。
山东官员得到消息后纷纷奔走相告显得很高兴,接下来几天,海棠先是查了进出口商行的银库,让人清点了存银检查了账本,又去船厂看了正在建造的几艘铁甲舰。
山东这里的船厂建造铁甲舰虽然起步早,但是造船速度又快又好的是福建港口的造船厂,那边的造船业很兴盛,民间木船出口算的上是支柱产业,因为有大量的熟练工,所以官营船厂里面的铁甲舰制造速度比山东快多了。
这让海棠再次萌生出想去南方看看的想法。只是眼下不适合去,她明年的工作都排满了,明年要带着弘晖去一趟西北,一来一去要大半年,秋季还是海棠去主持木兰行围。雍正说得很明白,他骑射不行,就不去丢脸了。而且他对那种大型篝火晚会的聚会模式也不喜欢,还是不去得好。
山东港口的问题有不少,但是因为港口面积不大,主要官员都是海棠的嫡系,对海棠俯首帖耳,处理起来很容易,在港口停留了半个月后她的座驾拔锚启程,从入海口逆流而上进入杭州,杭州官员都来迎接。
这算是进入了江南的地界,海棠打算在杭州停留两天直接去江宁坐镇,江宁就是南京,乃是南方重镇,很多衙门就坐落在江宁。
杭州的官员和当地的乡绅们一波接一波地来拜见,官员们诉苦说亏空难补,一年的时间太短了。乡绅们则是哭诉摊丁入亩不给百姓活路,哭到伤心处满堂都是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哭灵呢。
当然也有人想跟海棠和弘晖说说理,就说丁税这是古来就有的,凭什么说取消就取消了。还有人说他们家是祖宗勤奋积累才有了今日,大家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被朝廷给扒了一层皮。
海棠只是含笑听着,知道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毕竟大家的屁股没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就是海棠把嘴皮磨破了他们也不愿意理解。
海棠就说:“这土地是你们家的,也是我们家的,这天下一草一木一把土一捧灰都是皇上的,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服抱怨两句本王能理解,可是抱怨的多了不乐意执行,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乐意住在大清国的人现在卖地搬家出洋还来得及,别到时候天兵一到成了齑粉就悔之晚矣。”
这话说得很明白,想活着就老实配合,不配合就滚蛋,要不然死了别怨没提前说。
自古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于是都闭嘴不谈,杭州的推进速度很快,在海棠留下的官员检察下,很快就把事儿办妥了,当然这是日后的事儿了。
海棠待了两天后去了江宁住进了江宁织造衙门。实际上织造衙门就是一处小行宫,里面建造得富丽堂皇,江南的官家女眷以进入这几处织造衙门的后院为荣,都想看看皇家气派。
海棠和弘晖住下后李煦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曹寅带着李煦来见海棠他们姑侄,李煦进门就五体投地开始大哭,求姑侄两个救他一命。
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海棠问:“怎么救你?你想让免了你的亏空?可是你有什么功劳能免除你的亏空呢?当年张鹏翮为了赈灾先斩后奏开仓放粮,百官议定这粮食让他赔付,圣祖仁皇帝免了他的亏空,这粮食是赈灾救人了,不是他倒卖挪用了,说到底乃是大功一件,免了张鹏翮的亏空乃是有理有据众望所归。
还是让皇上替你把亏空赔付了?可这钱没花到皇上身上,你让我们怎么跟皇上张嘴?皇上又为什么给你赔付?再退一步,这钱也没花到圣祖仁皇帝身上,要是花到了他老人家身上,父债子还,别说皇上了,本王现在就给你把钱垫付上。你说,于公于私,你的债怎么免?”
最终曹寅拉走了李煦,李煦一把年纪,为了亏空几乎是一夜白头,两个人在房间里商量这事儿。曹寅手里还有些钱,就说:“我家还有五万银钱,你先拿走用。”
李煦叹口气:“五万我们家也能拿得出来,远远不够啊!五万对你来说是养老钱,对这亏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了,你留着吧。”
曹寅说:“都这会儿了,你该把这姿态做出来,你先还一些,让皇上知道你想还就是没钱而已,你再去求求十五爷和十六爷,请他们居中转圜,求皇上多给几年时间。有谁和你一起花这笔钱了你也说出来,大家一起还,能少一点是一点。这事儿先不说对你的仕途影响,对子孙的影响更大啊!”
李煦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钱也不是一日挪用的,从我来到苏州开始,每年都在挪用,起初是用来结交各路人马,养着族里,这你也是知道的。”
曹寅点头,因为李煦原本姓姜,是正白旗李氏的养子之子,说白了这所谓的养子地位有时候和奴仆也没差多少。李煦后来没改回姜姓,然而也等于自立门户,养着姜家的族人。姜家在苏州生活几十年,生根发芽成了苏州的豪族,宅邸连绵成片,这都是李煦的功劳。而姜家发展得如此之快背后需要大量的资金,资金来源就是李煦。
李煦在江南是尽人皆知的“李佛”,意思是有求必应,上门借钱一借一个准,还不还随意。
曹寅在心里盘算了李煦花在经营名声和帮扶族人花费的银子,心里觉得三十五万是有的。
李煦又说:“后来这位爷那里又孝敬了很多,每年一二十万的孝敬。”他伸手比了一个八。
曹寅叹口气。
李煦接着说:“除了孝敬的银子,还有采买的金银器皿、美女、土仪等,这些哪样不花钱?”
曹寅都麻了,这没法算了。
两人齐齐叹口气。曹寅就说:“八爷那里还不能去讨要。”
是啊,讨要就是背主,八爷那边有没有银子是两说,李煦敢攀扯八爷,皇上说不定高兴,李家一家老小也活到头了。不说八爷会不会下手,对李家落井下石的人多着呢,最令人不齿的就是叛徒,处理打击叛徒天生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这下对李家生吞活剥的理由就有了。
李煦又叹口气,跟曹寅说:“我也想过一了百了,直接把自己吊死,可是这位皇上不讲究人死债息,他还要对着我儿孙逼债,我死了就是自己痛快,我活着逼债还是冲我来的。我今儿来就是求你将来搭救家里的孩子,我父子是逃不了了,你能看在咱们两家这两辈人交好的份上救我孙儿一把我感激不尽。”
曹寅想说一句何至于此,但是想想,除了这条路别的路都走不通,李煦的结局必然是锒铛入狱。
晚上安排李煦休息后,曹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他妻子李氏接着。
曹寅问:“孙儿睡了吗?”
李氏点头:“看着睡下了。今儿九格格特意叫了霑儿过去说话,还嘱咐要好好地教养。”
曹寅的孙子曹霑号雪芹,后世都知道曹雪芹是谁,很少有人知道曹霑这个名字。
曹寅被老妻扶着坐下,他年纪也不小了,说道:“一生宦海沉浮,眼下也快到头了,今年是在江宁的最后一年,让你收拾打包的东西收拾了吗?”
李氏说:“收拾了,已经送走一船了,让福晋看着给咱们收拾房子,进京后就处处靠福晋了。”她嘴里的福晋就是平王府的嫡福晋,曹寅的大女儿。
曹寅点点头:“到时候你带着霑儿走,我这边交接完了差事和頫儿一起回去。”曹頫是曹寅弟弟的亲子,过继给了曹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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