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四阿哥想了很多,像是每次朝廷出现大事后,皇父都会拉他们去谈话,和年少时候随意畅谈不同,他们现在每个人都对自己的话再三斟酌之后才会说出来。
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很包容,实际上这份包容建立在不在乎和对世界的不清晰之上,等到人过了三十岁,再谈包容就觉得是狗屁!贪官污吏怎么包容?包藏祸心的人怎么包容?刮民脂民膏的怎么包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必然有自己天然的敌对势力,年纪越大越能明白这些争斗是不死不休的!
同时他还在思考,思考这朝廷到了现在这个模样,将来会怎么样?现在怎么做才能挽狂澜!
回去的路上四阿哥不停地叹气,私下里说:“汗阿玛手段太温和了,江南这桩舞弊案就该好好地整饬一下,杀的人头滚滚才好!”
六阿哥说:“不只是他老人家一个人不想大办,是朝廷从上到下都不想大办,整个江南官场坏透了,整个朝廷吏治也烂掉了。汗阿玛年纪大了,不想让史官在书上记一笔,又想稳住江南。这些大臣们从上到下都和江南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每年都有官宦子弟和富商子弟舞弊,这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甚至互相捂盖子。人说士农工商,实际上,士商才是自己人,工商何时能做人上人?”
四阿哥的脸色更冷峻了,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汗阿玛活得够久了!
随后被这个想法吓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这种想法不能有,这是亲父,对他很好的亲父,怎么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四阿哥知道康熙偏心,但是从没觉得皇父亏待了自己,他打心眼里觉得皇父也是疼爱自己的。这一路上都在自责自己怎么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一路回到畅春园,尽管汽车的坐垫很舒服,康熙年纪大了,一路颠簸还是腰疼,甚至都站不起来,需要有人扶着才行,此时跟着的皇子们挤开太监,亲自扶着康熙下车,都说这一路太颠簸了,大家浑身要散架了。
四阿哥和六阿哥积极地去扶康熙,但是都没挤到前面。康熙扶着儿子的胳膊下了车,顺着儿子们的话说:“正是这个道理,久坐气血不通。既然回来了,就一道走过去给太后请安。”
几位皇子簇拥着康熙风尘仆仆地赶往太后的院子。
太后坐在庭院的树荫里,旁边是四妃陪着说话,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耍。听说皇上要来,四妃赶紧起来整理妆容,把孙子孙女们叫来嘱咐规矩。
康熙和这些皇子们衣服都皱巴了,身上混合着汗味马身上的味道,远远地给太后请安。
太后跟太监们说:“扶起来快点扶起来,来啊,这里坐啊!”
康熙说:“赶路太急,没有洗漱就来了,就怕冲撞了您。”
太后就笑着说:“跟我说这个就见外了,我小时候还进过羊圈呢,快来坐。”
康熙坐到了太后身边,让几位妃子免礼后和太后说起话来,说外面的事儿太后听不懂,就微笑着听太后这几天一顿吃了多少,什么东西好吃,她讲得眉飞色舞,被几位娘娘拉着的孩子们有些不耐烦,几个胆子大的开始扭动小身体想去玩。
太后也发现了,立即换了话题:“皇上也来看看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陪我玩好几天了。”
各位娘娘赶紧哄着去给康熙请安。
此时康熙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德妃身前的一个小女孩身上。德妃身边跟着几个孩子,十四家的男孩也在,但是这女孩在一群孩子里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气质。在大大方方地看着康熙,没像其他孩子那样生分的躲在祖母的怀里。
德妃推了几个孩子一把,只有她手里握着一个木头小铲子跑到康熙跟前啪叽跪下磕头,奶声奶气地说:“皇玛法安~”。
康熙笑着说:“安,朕安,你起来到皇玛法这里来。”
小姑娘因为长得肥,笨拙地爬起来,先撅屁屁,两腿稳定了再起来,起来后抱着小铲子慢慢走过去。
康熙一把抱在怀里,跟几个儿子说:“这是稳妥的性子。”
几位皇子笑着附和,没看出来哪儿稳妥了。
康熙抱着这小姑娘问:“咱们大格格叫什么?”
小姑娘没回答,歪头看他:“你怎么几道我是大咯咯?你认识我,还让说!”
德妃轻轻呵斥:“这孩子,让你说你就说!怎么这么多话呢。”
康熙搂着她:“不能这么说孩子,孩子聪慧就要引导着教她,怎么动不动就批评埋怨。”
德妃赶紧起来,四阿哥六阿哥也跟着一起听训,德妃小声说:“谨领训。”
秀莹睁大眼睛看看德妃,再抬头看看康熙,头一次发现祖母如此谨小慎微。
德妃坐下后康熙抱着秀莹和太后说笑了一阵子,又看了看几位皇子皇孙,这才把秀莹放下说:“你这铲子是干吗用的?”
“挖土土呀~”。
太后说:“一群小东西和泥玩呢,前面的花草没少被这些小东西祸害。”
康熙笑起来,大手放在孩子背上轻轻地推了一下:“去找你祖母吧,朕要去前面了。”说完跟太后告退:“皇额娘您坐着吧,儿子带着他们去前面了。”
几位皇子赶紧站起来,太后点点头,康熙带着皇子们离开了。一群孩子立即吆喝着接着去挖土和泥,只是娘娘们没刚才那样有闲心聊天了。
随后大家不走心地聊了几句后,看太后打哈欠,就一起告退,走的时候自然带走了各自的孙子孙女。
德妃这里养着秀莹,但是十四一家又没出宫,十四的儿子能跑动的就是侍妾养的儿子弘春,他额娘教着他跑来给祖母请安,正好这里有个妹妹,就闹着和妹妹一起玩儿,白日里一起玩儿晚上回西花园吃饭睡觉。此时德妃带着他们两个回去,刚坐下就听说四阿哥和六阿哥来请安,立即叫了两个儿子进来。
出门回来和父母问安,刚才在太后那里不算,也就是见面了,并没说话。这会儿是兄弟一起来陪着说说话。
弘春和秀莹给四阿哥和六阿哥请安后跑院子里玩,德妃让人看着孩子,就问他们:“这一路可好?可曾顺利?”
两个点头回答顺利。
只是四阿哥眉头紧皱,六阿哥笑嘻嘻的,德妃看了,闹不清楚这两人的两种态度是什么意思,就问六阿哥:“你四哥这是怎么了?”
六阿哥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在忧国忧民呢!”
这是真在忧国忧民。
德妃就哭笑不得,跟四阿哥说:“既然回来了,你也把外面的事儿放一放,外面的大事也轮不到你操心。”
四阿哥听在耳朵里,以为额娘在警告自己,这江山基业,有皇上有太子,怎么可能轮到他一个普通亲王操心!
他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德妃在絮絮叨叨,四月二十八是她的生日,远在盛京的女儿桂枝早早地派人送了礼物来,京城海棠的王府也早就打点了礼物送来,更别说几个儿子家里,也是礼物捧来,儿媳妇带着孩子们来磕头。就眼下的风光来看,已经达到了她早年期盼的模样。她生了三子三女,活下了三子两女,有三处王府,子孙的将来不用发愁,然而她此时觉得空虚了起来。
跟两个儿子说:“要是你们妹妹都在我跟前该多好啊!”
这话说完,四阿哥和六阿哥对视了一眼。德妃忽然发现这话像是给两个儿子提要求,立即说:“我就是说说,这人啊,总是难满足,我以前想着你们有王府有实权,现在得到了,又开始想这些。这话你们听听就行了,我就不太该当着你们的面说,这也是我失了谨慎。枝枝还是在关外吧,一来是没那么多规矩,二来也不招人眼红,你们几家够显赫的了。”
说了一会话兄弟两个从德妃的院子里出来,六阿哥说:“额娘想枝枝了。”
四阿哥点头:“不在眼前看不到,以为她那是受罪了,年纪大了自然想把她叫到身边照顾,人之常情,能理解。”
六阿哥问:“要不?想想办法?”
四阿哥皱眉,他心里反复斟酌,如今每件事都要经过他认真精确反复计算后再做决定。
四阿哥不会因为德妃思念小妹妹了把她一家弄回京城,对于桂枝来说,在关外说不定生活得更好。
他看着六阿哥说:“找机会吧,现在不能提这事儿。”
六阿哥点点头。
两人沉默着准备出园子,路上碰上了八阿哥,八阿哥去给惠妃请安,这会儿才出来。
三人相遇,八阿哥和六阿哥都是笑脸迎人,四阿哥的脸拉得比马脸都长。八阿哥当看不见,很亲热地和他打招呼,随后和六阿哥说起了江南舞弊案。
因为六阿哥要给康熙上折子,所以八阿哥就来和六阿哥讨论新学是否可以代替八股文章了。
江南是八阿哥的基本盘,而江南又是有名的文风鼎盛,八阿哥和六阿哥就这个问题辩论起来。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迎面遇上了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跟三个哥哥说:“好消息,汗阿玛刚刚下旨让十二姐夫带着家眷去江南上任,哦,就是江苏巡抚。”
八阿哥眉心一跳!老爷子在江南扎下了一根钉子啊!他看看旁边的四阿哥和六阿哥,十二妹夫绝不会听自己的。
这可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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