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阴凉的雨天, 王姮姬攥着和离书的掌心却沁了汗。偏生这般不巧,她刚一准备和离,荆州便战败了。
本以为江州大捷后高枕无忧, 荆州又?横生枝节。荆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王氏应得必得。如今落到了岑道风手?中,王氏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郎灵寂。
她和离显得更理亏了。
王姮姬神思微顿,脸色泛白, 一双狭长明?亮的眼被睫毛遮着,钉在原地不动, 隐隐预感和离之路充满了荆棘坎坷。
郎灵寂淡声提醒:“没听?见?”
王姮姬不得不抬起眼睛对视, 将和离书攥紧了些, “是蛊的命令?”
他道:“不,只?是一句恳求。”
“那恕难从命。”
她下意识拒绝。
郎灵寂哑然,被她噎到了。
王姮姬顿了顿,发觉自?己语气有?点生硬, 僵然补充道,“……你若累了, 可以回卧房歇歇。”
郎灵寂想靠一靠她, 倒不是真?的因为累,本有?困意,消弭于无形了。
“不必了。”
斯文靠在椅背上,透着几分打量, “手?里拿的什么, 突然来书房找我, 有?事??”
王姮姬眼皮跳了跳,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平时确实不会踏足他的书房。
荆州失利, 王家正是用郎灵寂的时候,按理说不该提出和离。但?她手?里已拿着写好的和离书,且被他看见了,遮遮掩掩的反而错失先机。
是他先毁约的,说好一月同房一次,被他硬生生加成了无限次。
一月一次,前世是他最多给她的底线,现在是她最多能承受的底线。
她无法忍受与?他做那事?时每每恶心欲呕的感觉,好像囚笼里的鸟儿,生生被人剖开,身子活活被穿透。
她提出和离,理所应当。
王姮姬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那事?。”
其实她不太敢说总在试探着,和离老生常谈了,没一次成功的。
“什么。”
她斟酌了片刻,察觉着他的神色,缓慢吐字,“……和离的事?。”
短暂一句,刺若针扎。
郎灵寂长眉挑了挑。
王姮姬知他不会轻易答应,强装镇定,占据主导的位置,以一副平等谈判姿态坐到他面前:“你先别急好好听?我说,我们不要争吵,心平气和地谈谈。”
郎灵寂一闪而逝的微冷和轻素,静待下文,“你说。”
王姮姬按照打了一年?多的腹稿,斟字逐句,鼓足勇气道:“我们和离吧。并非临时冲动,而是沉下心思考过良久的,你应该尊重我这个?选择。”
“我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爹爹临终前将‘善待于我’作为琅琊王氏执政者的首要条件,你有?义务履行。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想用爹爹的遗训换一件事?。”
郎灵寂道:“所以你那一件事?是和离?”
王姮姬模糊嗯了声,和离之事?她实在盘忖了太久太久了。
之前司马淮向她投出橄榄枝,她明?知道司马淮只?为利用,可为了逃离这段泥泞般的婚姻,仍心生几分渴望来。
“我们王氏扶持过很多藩王,有?些并非可塑之才,我们确实存在扶持一段时间?,过后就将他们抛弃的情况。”
“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与?我王氏互惠共生,是真?正的合作伙伴,彼此都不会抛弃对方。和离之后,我们俩家的合作关系不变,一如既往风雨同舟。”
“你觉得如何?”
郎灵寂不置可否。
这个?条件是常规的,并不足以打动人。王姮姬竭力揣摩着对方的心,又?加码道:
“当然,这仅仅是我口头?许诺,你信不过很正常。和离之后我愿与?你拜为亲兄妹,整个?琅琊王氏的行政大权依旧握在你手?中。甚至你可以派人监测我的行踪,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耍花招。”
“以上所言我皆真?心诚意。”
王姮姬觉得自?己提足了条件,也做够了让步,口吻礼貌真?诚,按理说能将这场谈判进行下去。当然,和离之后他得给她情蛊的解药,这条稍后再说。
郎灵寂确实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几分懒散和冷谑,极具深度的内心空间?,灵魂深处甚至称得上寂静与?和谐。事?实上,他多数时候都是这副含而不露的内敛样子。
他抓了个?无关紧要的词,“兄妹?”
王姮姬解释道:“对,就像二哥一样。二哥作为兄长,军务之事?名义上请示我这家主,实际我按他的想法行事?。你既管行政,将来与?我拜为兄妹后,我也会事?事?听?你的,不损半分权力。你想让我当傀儡,我就日?日?乖乖坐在书房,签字盖戳任你差遣。”
她只?求和离罢了。
郎灵寂揶揄:“那兄妹之间?曾经同房过算什么,乱..伦?”
王姮姬一噎,她理性和他讲道理,他非要讲彼此都尴尬的事。他的理性去哪了,为什么不跟她谈利益了?
“既解缡,前事自然一笔勾销了。”
“权力,傀儡……”他又?从她的话中揪出两个?词,“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
他从前种种行为确实只?言利益,追名逐利,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习惯于以价值衡量人,她不觉得这两个?词是贬义。
王姮姬默了默,“你答应和离吧,或者另提条件。”
郎灵寂道:“你前世因为许昭容,而今许昭容死了。”
王姮姬无法回答这一问,前世她像影子般纠缠苦恋于他,直到许昭容出现,她才因不接受夫婿纳妾而性情大变,和郎灵寂频繁争吵最终含恨而终。
“与?旁人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为了顺利和离,她对他剖白心迹,“我是曾经很恨许昭容,以为你我的幸福就是许昭容破坏的。可后来发现错了,我和你根本陷在了一段错误的婚姻中,没有?许昭容,我们照样不合适。”
说白了爱意褪色了,她对他祛魅了,那张令她眷恋无数次的眉眼如今相对,徒余疲惧,真?正意义上的相看两厌。
“我知道你不怎么爱美色,选人的标准特?殊。和离之后你可以摆脱王家女?婿的身份,找一个?真?正看得上眼的人。我如果再婚让你膈应,我今生再不嫁就是。”
条件真?真?开到了极致。
郎灵寂静静聆着:“所以你也不是爱上别人了,单纯想跟我和离?”
王姮姬抿了抿唇,深呼吸着,重重颔首,“是。”
郎灵寂轻描淡写哦了声,仿佛她说了这么多都跟他无关,在讲一个?无聊的八卦故事?,听?过便忘了。
室内静得能听?到角落铜壶滴漏的窸窣,万物的响动被屏蔽了。
无形的压迫感犹如万钧山石,逼迫人的神经,心跳咚咚之声犹如雷鸣。
这一时刻,连空气都像沉甸甸的石块。
王姮姬最受不了悬而未决的感觉,忍不住催促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给我一个?答案。”
“郎灵寂。”
最后三字已隐带央求,软软的腔调,恰似前世她扯着他袖子依赖的语气,神韵一模一样,内容却大相径庭。
既然是商量,今日?这场谈话他们自?然应该讨价还价,互相计较得失,加筹减码,彼此都用一颗真?诚心坦白。
郎灵寂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过首去望向屋檐滴淌的雨珠。
“谢谢,今日?与?我交心。”
他上来一句开场白,过于平缓的态度仿佛使事?情变得有?希望,唠家常的方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王姮姬手?指下意识扣紧,等待下文。
“常言说水滴石穿,形容日?复一日?的恒心和毅力,真?正做到却不易。”
窗牗敞开,微微弄袖风,郎灵寂雾白的衣裳徐徐飘逸,“你看屋檐下的水磨青砖,日?积月累,仅仅颜痕深了些而已。”
王姮姬皱着眉,他忽然提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并不像在讲一个?哲理。
“地砖被雨水砸出了坑,自?会有?下人来修缮更换,维持整洁。”
她从现实的角度道,“……不然我王氏养那么多闲人作甚。”
他道:“是啊,我就是好奇,好奇呢。”
说罢态度倏然转下,极冷地斥令道:“去把那个?马奴绑来。”
守在外面的侍卫得令,唰地一下亮出长戟和利剑,立即行动。
王姮姬的意识慢半拍,怔怔抬起眼看他,如遭雷劈,视线一错不错,里里外外被劈得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郎灵寂不带温度地掐起了她的下颌,瘆黑的眸迸溅着寒光,将她按在了书桌沾满墨迹的宣纸上,冰凉地轻呵道:
“王小姐,得寸进尺是吧?”
变故突然,王姮姬骤然被吓得脸色惨白,骨骼本能地哆嗦,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似怜似厌地剐着她的脸,恰似那日?赐死文砚之又?给她灌下情蛊的神色,
“我说过多少次人话绝不和离,你们王家人偏偏听?不懂。水滴石穿,你们王氏也水滴石穿,为了和离够有?恒心和毅力的,以车轮战不停来游说,你觉得我在陪你们家玩游戏么?”
王姮姬脊梁骨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他根本不答应。
开始的平和态度只?是伪装,撕掉伪装,露出剥削和残忍的一面。
她就多余说这几句话。
可是一开始还给了她希望。
禁锢之下,心灰意冷,了无生念,万灭俱灰,她手?里攥的和离书松松垮垮撒落,闭上双眼,只?盼早上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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