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愣了刹那, 迟钝地回过头,杀了二字轻描淡写?浑如家常那样简单。巨大?的陌生感?充斥心头,令人神惊肉跳, 肌肤激灵灵起了一层寒栗子。
“你认真的?”
郎灵寂不屑, 那副清冷的样子譬如桂树生于山巅,上为甘露所沾下临不测深渊,无?声之中?已然给出了答案。
某些事情不宜点得太透。
唯一确定的是他对许昭容没什?么感?情, 或者有感?情但能随时牺牲掉。
王姮姬撇撇嘴,这么做虽然如了自己的愿, 也侧面透露了他的凉薄, 护了多年的爱妾竟说废弃就废弃。
这不禁令人猜疑, 郎灵寂对许昭容有一丝温情结局尚且如此,倘若有朝一日轮到她,又是怎样惨烈的结局?
在这乱世若想好好活下去,最重要的是“有用”——无?论自己本身很能干, 还是有被利用的价值。
她一个深闺中?姑娘又抱病多年,显然不属于前者。于是爹爹临终前将琅琊王氏家主的名头扣在她头上, 无?论朝代怎么更迭, 她对于政局都绝对“有用”。
爹爹或许没指望她走出深宅大?院,带领王氏成就一番宏伟事业,但只要她戴着?王氏家主的头衔,便永远不会?沦为无?用之人, 遭到抛弃与戕害。
这年月真情能值几斤几两, 唯有实?打?实?的长期利益交换关系方?得牢固。
她方?参悟了爹爹的良苦用心。
爹爹用王氏的前程去赌她的后半生, 幸福喜乐不敢说, 至少?性命无?忧,衣食暖足, 表面活得风光体面。
至于王氏的未来?,以及整个家族在越来?越集权的皇族下的生存问题,爹爹悉数托付给了王戢和郎灵寂。
王戢勇猛非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王氏子弟中?的佼佼者。
而郎灵寂平素不好臧否人物,清净寡欲,往往是处柔守慈,心机之残酷藏于本性深处,在关键时刻透露出来?。
这二人一刚一柔,可为她的保护伞,可护琅琊王氏百年之内的族祚流传。
王姮姬第一次意识到王家和郎灵寂之间关系复杂,千丝万缕,要斩断难上加难,并非能以简单儿女情长概括的。唇亡齿寒,郎灵寂和王家互为唇和齿。
正思忖间,耳畔传来?郎灵寂空白?而冷漠的嘲讽:“放心,我比你讲信用。”
王姮姬回过神来?,五味杂陈,“你要帮着?我家,教我,告诉我,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喜欢谁我当然不管,你纳多少?妾我都不管,但妾室……”
他打?断,“废话就到此为止吧。”
谈情说爱的没意思。
情与爱不过是闲暇时的调剂品罢了,有了锦上添花,没有却?也行。
王姮姬一噎,他好像天性凉薄禁欲,眼睛里只有利益和事业,说他“爱”许昭容,倒玷污了他的清高了。
这样的人若去经商或教书还好,入了漩涡似的官场,真是可怕,有高度凝聚的心力?和城府,源源不断纵横捭阖。
他会?规划,肯下功,拎得清,舍得下,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设计可行的路线,不动声色地获取。
而且这样的人,常常做壁上观 ,隐藏在暗处,像世族牵着?一根傀儡线控制着?皇帝一样,控制着?世族。
她确实?正面不是他的对手,但可以缓而图之,借他的力?量为己所用。
“你总说我的话是废话。”王姮姬沉着?嘴角轻喃了句,“那我该说什?么。”
很多时候,她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前世她的话很多,时常黏着?他,但那样的小女儿行为根本没意义。
郎灵寂见?她仿佛有点委屈,随即又听她续续夹枪带棒地道,“把家主的话当废话,这就是您所谓的‘以王家为第一顺位’?”
他哂,果然,王姮姬是什?么人,天生贵女,跋扈傲慢,目无?下尘,怎会?在言语上吃亏,受什?么委屈。
郎灵寂微笑?,道:“好,家主您的话,我以后都白?纸黑字记下来?,挂在书房里日夜诵读。”
王姮姬寒声,“那倒不必。”
二人话里机锋,暗戳戳地火拼着?,一个比一个傲慢,谁也不肯服软。
良久才回到许昭容这一话头上。
对于轻纵许昭容和许太妃这件事,郎灵寂给出的解释是事出有因。
刚才叫许昭容她们离开是不想在厅堂里丢人现眼,任妇人撒泼。况且王姮姬欲达成的目的,明火执仗也做不到。
根据契约他会?一直向着?王家,王家的事和她的心愿他都会?在能力?范围内办好,直到两家不再合作的那日。
她自己也说了,王章将偌大的琅琊王氏托付给他,给他掌握中?枢的权力?,他不能光拿报酬不办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别总怀疑他。
王姮姬听罢仍半信半疑,目光带刺,“那你为什么刚才不说?”
害得她担忧了许久,以为琅琊王氏要被两个寒门妇人欺负得颜面扫地。
郎灵寂风清月白反问:“你给我机会?解释了?拂袖便走。”
他追来?便看见?她要跳湖,她真是不讲理,和前世一模一样。
王姮姬只求除掉眼中?钉肉中?刺,无?论将许家那二人发卖还是杀了。
“你该早点和我说明白?,我作为家主有权知道全部计划,否则会?担心。”
郎灵寂,“现在说明白?也不晚。”
他的本意是让她来?当甩手掌柜子,他自己料理好一切,毕竟许氏二人原本是他那边的亲戚,给王氏带来?困扰是他的失职。没想到她还非要插手了。
王姮姬暗暗忖度,郎灵寂现在就是她手上一把最锋利的剑,虽然她自己也时常被这把剑威胁,但指向旁人的时候又快又准。
对于那些欺负她、欺负琅琊王氏的人,她不介意用这把利剑斩杀。至于日后如何不反受其累,再想办法。
反正她身陷囹圄,和离不得,不合作也得合作,不讲契约也得讲。
既如此莫如好好运用这把利剑。
“你帮着?王家就好。”
王姮姬微微阖上眼,撑肘在鹅颈长廊边体味着?夹杂雪花的西风。
郎灵寂漫不经心触着?她的发,眼底俱是深沉暗意,落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
不过他什?么都没做,拂拂她的脸,提醒她该回去了,老在寒风里容易生病。
“当然。”
……
许太妃惴惴不安。
这一遭功败垂成,非但没能搬倒王姮姬,还被反咬一口,不禁令人有种深深的不祥的预感?,俨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走前王姮姬睨她和昭容的目光很怨毒,宛若夹杂了刺骨的冰碴,无?形中?把人戳烂,她们姨俩落在王姮姬手中?定然得不到好下场。
她是官眷贵妇,好歹有许氏照着?,昭容却?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一旦被王氏问责,恐怕被折磨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琅琊王氏素来?是杀人不见?血的,作为西晋以来?的第一豪族,他们有绝对的手段和能力?剥削别人而湮于无?形。豪门的肮脏手段,她这些时日也见?识了一二。
许太妃左思右想涌上些悔意,当初真不该听昭容的和琅琊王氏彻底闹翻,现在这烂摊子如何收拾?
螳臂挡车,不外乎如此了。
上次和王家抢地时,郎灵寂毫不犹豫牺牲了许家,罢免了兄长。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王姮姬又咬死了要追究到底,郎灵寂若善罢甘休才怪。
毕竟他的孝顺三份实?三分虚,按照所谓的合作关系,他只将王氏一家捧上神坛,事事听从那王姮姬的摆布。
许太妃带着?许昭容小心翼翼地做人,生怕被王氏算计了。每日在惴惴不安中?过活,警惕着?王宅内的风吹草动。
等来?的却?是十分意外的消息。
半日后,郎灵寂忽然传话来?说,要纳许昭容为妾室,落定户籍签死契的。
妾室不算完全脱离贱籍,起码在琅琊王氏这里不算。若想在王氏为妾,就得以奴婢身份,身契握在家主和主母的手中?。
很不巧,琅琊王氏的家主和主母是同一个人——
王姮姬。
她一人大?权在握,既管朝政又管内宅。
但好在妾是郎灵寂纳的,以后昭容要侍奉的夫君也是郎灵寂,王姮姬只是占着?大?婆的名头。
许太妃喜出望外,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叫侄女熬出了头。看来?悍妇到底没管住丈夫,有情人命中?注定相守。
她略有激动地对许昭容道:“姨母曾托雪堂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所在,看来?他还没忘。你以后要侍奉夫君,谨言慎行,尽量少?与王姮姬正面冲突。只要握住了雪堂的心,琅琊王氏就不敢把你怎样。”
许昭容虽怀有隐忧,被这泼天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玉颊微微晕红。
郎灵寂她真的很喜欢,从年少?相见?的第一眼就喜欢,风华无?双一身清隽,与那些脑满肠肥的达官贵人全然不同。
她出身低微些,被旁人捷足先登,占走了正妻的位置。而今,凭着?她的努力?,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给她们送来?纳妾文书的大?人,自称桓思远,是位贵气非凡的高官。
许昭容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桓思远道:“怎么样,二位考虑得如何?签与不签速速决定,过这村没这店了。”
许太妃还在为许昭容争取脱离贱籍的机会?,桓思远摇头否道:“这都是王家的决定,本官做不了主,仅仅是来?送信的,若有疑议还请问询当家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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