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的热温在十月初冬的风吹来时, 总算是趋于了平淡。
杨学政这时候才将此次中举的名单放在了杨叙的屋里,问他的意思。
县里此次乡试拢共六个举子,三个老秀才, 早已经成了家。
除外, 便是祁北南、罗听风和赵光宗。
三个人都在县学读书,杨叙倒是都见过。
祁北南自是不必说了,已然是断了念想,便是如此, 父子俩得晓祁北南中得魁首时,双双都叹息了一场。
只可惜了如此才貌皆俱的男子,早早的教人给看中了去。
余下的也就两人, 一个是罗听风, 一个是赵光宗。
论起才学来说, 罗听风自是没得说的, 在县学里就是拔尖儿的人物, 这回乡试的成绩也不错, 已然入了前十名。
家境不说好, 但家里人倒是都安分, 也算是清流人家了。
不过罗听风性子确实有些闷,俨然一派书呆子的模样。
这般死读书的学生, 于官场不是上乘。
倘若不能高中,便是走门路与他寻个小官做, 可不擅交际,实在是难得升迁。
杨学政心中便有些犹豫。
再说赵光宗, 相貌倒是端正, 读书也勤恳,在县学中是那般不上不下的中等学生。
才学上不如罗听风, 此次中举也侥幸在末尾最后一名。
家世也不能说好,与罗听风差不多。
他定不下来,便教杨叙自行决定。
错过了最好的,杨叙心头也没甚么好选的,便指了罗听风。
杨学政心头倒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这回倒是长了机灵,提前去打听了罗听风的婚配。
却打听的巧,方才遣了人去,罗听风家里头正与白巧桂下聘,两家欢欢喜喜的定了亲。
白家杨学政是认得的,县府里工房那个典史嘛。
他脑子里生出了些恼骚,进县府时特意去弯酸恭贺了白典史一声。
白典史不晓得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诚心祝贺。
且还欢喜拍他的马屁,说学政教导出来学生就是重诺,有出息。
杨学政方才晓得,乡试前白家就选中了罗听风做女婿,两家也都有些那意思,平日里来往只格外客气。
乡试后罗听风中举,把这头的应酬走完以后,家里立便张罗准备了礼上白家下聘了。
自任意挑的时候觉得人这里不好,那处也差。
这朝教人先一步抢了去,立时便觉得哪哪儿都好了。
杨学政毁得肠子都有些青了,与县公吃酒时,又听闻他说自己女儿大了,只怕也要看选女婿了。
他心头立时更有了些急。
“学政喊我去了一趟府上。”
祁北南正在和库房里头跟萧元宝选看礼物,再几日方有粮成亲做宴。
相识了十年的老大哥如今终于有了着落,祁北南也很欢喜,便也亲自选个和心像样的礼送去,表示一番恭贺。
赵光宗便拖着步子来了家里头,祁北南见他情绪有些不对,便将人喊去了书房吃茶。
他还没张口问怎么了,赵光宗倒是先道了一句。
祁北南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心头不情愿?”
赵光宗叹了口气。
“我也没有不情愿,杨家那是甚么人家,学政可是在官场几十年的人物,杨叙知书达礼又还相貌好。如今能看上我,也是赵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儿了。”
祁北南看着赵光宗:“你盘算的不错,那如何还这般满腔子不得劲的神色。”
“可是因为先前学政有意思教我做女婿,我们两人相熟,心头觉得有些怪异?”
“你那般拔尖儿,学政瞧上你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
赵光宗笑着拍了祁北南一下:“不关这些事情,若真因此,我就不会前来与你说这事儿了。”
“那是怎的?”
赵光宗轻蹙了下眉:“我也不知,总觉着有些怅然。”
“许是这些年,见着你、罗兄……乃至方有粮方大哥……你们都是婚配的自己真心爱慕的人,这朝教我与杨家结亲,心中觉得有些怪罢。”
“但我也知晓,婚姻大事,多也是看人品,家世门第。真能两心相悦成婚的人,终归是少数。”
祁北南拍了拍赵光宗的肩头,赵光宗会如此,确实也是受了身边人的影响。
“旁人十七八的年纪上春心萌动,为此而生不得死不了之时,你在一头看热闹,满心松快着,全然也不想想自己的事情。”
“如今人家姻缘落定,你过了那该不生不死的年纪,又是家里独子,且还有才学前程,自给不得你那么多时间再去拉拉扯扯。”
“甚么年纪就去做甚么事。”
祁北南道:“如今你年纪也算不得大,若心中实在不乐意,还有机会。”
赵光宗道:“爹娘很满意杨家的婚事,心中欢喜不已,教我务必要讨得学政的欢心,要待杨叙尊敬。我哪还能生出那些不知好的心思来。”
祁北南晓得赵光宗是个孝顺的孩子,见此,也不好多劝他凭心行事。
转道:“杨家是官宦人家,你与之结亲,有为官的岳父提携,将来仕途会少些弯路,好走许多。”
“再者杨叙便是如你说的,是那般知书达礼的公子,你们成婚后,定然能和睦。天下多少夫妻,多也是成婚后方才两相倾心的。”
赵光宗点点头:“嗯。”
他露出些笑容来:“我定然会好生待他。”
祁北南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如此想,便是极好的。”
天气一日日的冷起来,月底上,早间园子里头起了好些霜,白白一层。
萧元宝搓着僵冷的手,唤了铁男去采买些碳回来屯着,只怕今年天气格外冷,到时候碳借机涨价。
祁北南在书房里头温书,时常是进去就待大半日,身子不活动着最是容易冷。
要不用炭火将屋子给暖和着,只怕受寒身体吃不消。
忙完,他无事,便端着针线篮也钻进了书房去。
近来天气冷了,他不大爱出门,既不去桂姐儿那头,也不上鑫哥儿家,就窝在家里与祁北南待着。
两人也都不嫌在家里乏闷,只在一道觉着很知足。
“明日去方大哥家里吃酒,我穿甚么衣服去?”
祁北南瞧书瞧的眼睛涩乏,合上书歇眼睛,见着萧元宝正在一侧的塌子上做针线活儿,便闲与他说话儿。
“我四岁的时候天冷天热,都晓得打开衣柜找合适的衣裳穿了。”
萧元宝捻着线头往针屁股上穿,穿了两回都没穿过。
“哥哥这么大的人了,未必穿甚么都不晓得了么。”
祁北南起身走过去,从萧元宝手里取过针和线,手指一搓,便将线头穿过了针孔。
“唤你吃猪肝明目,你只当我打趣你,现在可好了,线都穿不过去。”
“下次不许夜里再翻书瞧了。”
萧元宝轻哼了一声。
祁北南拾起料子瞧了瞧:“与我做的新衣?”
“给爹爹做的。”
萧元宝道:“每回家去,见着他都只穿那么一身衣裳,那些在成衣铺子里买回去的衣裳,拿回去放在哪儿,下回家去就还在哪儿。”
他无奈道:“我这朝亲手与他缝做的,不信还记不得换着来穿。”
祁北南笑道:“萧叔的性子有时与蒋夫郎倒是像,两人都是这般。”
翌日一早,祁北南和萧元宝携着礼,两人早早的去了交子巷。
方有粮和唐家姐儿的院儿张灯结彩,很是喜庆。
祁北南与方有粮虽是旧交了,可举人老爷这般携礼上门,还是教方有粮面上格外的增光。
两方的亲戚长辈都对他很是热络客气。
方二姐儿挺着个肚子,早早的也前来帮着操持,倒教他们家的郎君提心吊胆的跟在身后,只怕磕了碰了有个好歹。
三哥儿成婚不过小半年,却已然有了不少夫郎的模样,比之成亲前稳重了好多。
萧元宝听闻孙婆子说连方老爷子都来了城里,要与祁北南一同前去与老爷子说了会儿话。
方家三兄弟妹簇拥着两人,也都一道进屋里去说话。
方家日子好起来,与老爷子打了一把能推着走的轮椅,病了这些年的老爷子年纪大了,气色和精神气头倒是瞧着比早些年瘫在床上时好了许多。
大抵也是儿女都陆续成了家,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心中压着的大石头也挪开了。
“我好阵子没见着宝哥儿了,长高了好些,出落的愈发是好了。这要是乍然教我在外头瞧着,只怕一时还认不出来。”
方老爷子笑眯眯的与萧元宝道:“小时候就站在我那病床边上,才比床铺高那么一截,如今好是高挑了嘛。”
萧元宝道:“也是怪我。我当是常回去瞧方爷爷的,教方爷爷瞧我都眼生了。”
方老爷子道:“哥儿大了嘛,就当往外头走,长见识开眼界。大郎常都有来瞧我,总与我说你和小祁在城里好,我听着欢喜,现在就很好嘛。”
“老爷子这朝既来了城里,倒不如就在城里住下养老。小宝还能常来瞧瞧你和孙婆婆。”
祁北南受敬着,方家人拿了椅子要他坐着说话,几兄妹反倒是立着。
“这把轮椅打的多好,在村子里头却都不好推出门去。”
方有粮接话道:“清芳同我说了几回,教我成婚后将爹娘接来城里,我与二姐儿三哥儿也都劝,就是不肯,非得在乡里守着那几亩田地。”
“今日整好,北南,你快替咱兄妹几个劝劝。”
“家里现在日子是好过了些,可到底是那几亩薄地养出来的,要没人看照了,教卖了去,我和老头子都舍不得呐。”
见着儿女又说起这事情来,孙婆子不由得看向祁北南,好似两方都在等他为着这件事给个裁定似的:“我与老头子在村里过着也踏实,没甚么不好的,又习惯了乡里的日子,只怕来了城里住不习惯,又教孩子们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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