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来县里有些时月了, 先前一直不得空来看你们俩。秋收上忙得不成样,我每日回去倒头便睡,这县里的差事儿干着呀, 不比在家里种地轻松。”
“这朝入冬天冷起来了, 府衙里可算是松快了些,瞧着时辰还早,顺道就过来了。”
方有粮提一角秋小酒外在些豆腐来。
祁北南喊着方有粮去厅上坐,瞧人还穿着一身衙役服, 笑道:“我信你的话了,也当真是挂记着我们的,下职后就来了。”
“先前小宝同我说在县里撞见了你, 穿着衙役服可威风, 今日一瞧, 果真威风!”
“你可别笑话我了, 这身衣裳一穿, 跟那驴子黄牛套上了架子没甚差别, 都得干活儿, 哪里还有甚么威风不威风的。”
方有粮摇着头道:“日里, 一会儿这个老汉气哄哄的跑来,官爷, 那个谁占了我的摊位;一会儿小娃娃又揉着两只眼睛哭跑来,官爷, 俺寻不见小爹了……初始办起事来我觉着还怪是神气,时日长了, 耳朵终日都嗡嗡嗡的。”
“我还望着早些把我轮调回去看牢房, 盯着那些犯事儿的,可比在外头巡逻管理秩序要清净得多。”
祁北南听着方有粮说起任职的事情, 一张嘴叨叨叨的张开就闭不上,当真是满头满脑的官司。
不过虽是说着差事儿的繁杂琐碎,但祁北南瞧得出来,方有粮神采奕奕,是乐在其中的。
见他如今这般,祁北南也为他高兴。
“方大哥,你怎拿了恁多豆腐来,家里是背着咱们开了豆腐坊不成。”
萧元宝打开方有粮提来的豆腐,说是只带了两方,他瞧着里头不单有两方水嫩嫩的白豆腐,还有起码半斤的毛豆腐,一叠豆干儿。
方有粮凑上前去:“哎呀,这唐大爷也真是,怎又给偷塞了这许多的豆腐来。”
萧元宝听这话,道:“敢情方大哥自买了多少豆腐都不晓得。”
“我与那豆腐坊的大爷说要两方豆腐,想着拿过来煎了下酒吃嘛,没留神儿就教大爷多包了些。”
萧元宝立嗅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来。
“方大哥说卖豆腐的是唐大爷,可是在那间换做甜水豆腐坊的铺子上买的?”
“宝哥儿也买过他们家的豆腐?”
萧元宝道:“城里就他们家的豆腐卖得最实惠,同样好的豆腐,同样的价钱,在甜水豆腐坊上便能多买上半方。”
“家里灶上的刘妈妈最爱去他们家买豆腐,我也跟着去过两回咧。虽说唐大爷热络,也总多送上点儿,可再送也没见过这般给人送的。”
说着,他嘴角翘起来,眼睛也眯上些。
转头与祁北南道:“这豆腐坊上,唐大爷和他的夫郎就只生得个女儿,十分的水灵,二十余了,还替家里忙活着豆腐生意,还不曾许人家呢~”
祁北南很是上道,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原来如此,小宝,下回你要再去买豆腐,不如就跟方大哥一道去。”
“哎呀!你俩,你俩!一个斯文读书人,一个没嫁人的小哥儿,怎跟咱村里的那些娘子似的爱乱说闲的。”
方有粮教两人说得抓耳挠腮:“就不是你们说的那般,人唐大爷豆腐坊生意好,又良善,便有些地痞流氓不要脸想前去占便宜,扰人家唐姑娘,我撞见了将人赶了走。唐大爷便总挂记着这事儿,每回遇见都要送我豆腐。”
萧元宝听得眼睛发亮:“呀~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哥哥,那个词儿怎么说的?”
祁北南附和:“英雄救美。”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方有粮受两人合着戏谑了一通,一张脸涨了个通红。
萧元宝见状拎走了豆腐,道:“方大哥,我捡了虾头熬油来煎这些毛豆腐,保管做得香喷喷的,也不白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话毕,他便溜了。
教方有粮想辩驳都没来得及辩驳。
“你也不管管他~”
方有粮一屁股坐回去,无可奈何,只好与闲磕着干果子的祁北南告状。
祁北南好笑:“人家说得又没错,我瞎管呀?一会儿煎豆腐都没得吃。”
方有粮老实闭上了嘴。
“不过话又说回来,方大哥你也真是老大不小了,我如今都快要赶上认识你时的年纪了。你看你,还是光杆子一条。”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你也当有自己的日子了。”
祁北南奉命催着婚:“许你不爱听这些,我却还是得同你说道。人不能总沉溺于过去,现在日子可见的好起来,总得去试着新的开始吧。”
每回方家人见着他,都唤他帮着劝一劝方有粮。
他早两年也都还帮着方有粮说话,有些事情需要时间,如今转眼人都三十往上了,他觉得也是时候开口劝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家里人忧心我,也不敢张口与我多提婚事,他们觉着是家里拖累了我。”
方有粮道:“其实我从没觉着家里拖累,这些年一家子互相扶持着过,爹娘体贴人,弟弟妹妹都省心乖巧,我是心甘情愿为家里奔忙的。”
“你也是为着我好,往后若是遇见合适的好人家,我定也会为自己的大事好生考虑一番。”
祁北南见他听劝,应声点了点头。
“我的事情姑且放上一放,还有一桩喜事我今日特地说来与你们听。”
“二姐儿和胭脂铺冯小子的婚事定了,日子在腊月二十。”
祁北南听闻喜事,也高兴一场:“便说许久不见二姐儿了,原来在准备出嫁的事情。”
“也是才看好日子,她面皮儿薄,这些事情也不好由着她一个姑娘四处说,本是想亲自来告诉你们俩的。不过我今儿过来,嘴里也藏不住话,提前就与你们说了。”
“好事情,早知早欢喜,谁说我们都高兴。”
祁北南道:“到时候送嫁酒可是摆在乡下?”
“嗳,就在乡里头办。”
萧元宝煎了一叠儿香豆腐端来,就听见说二姐儿订亲的事情。
他连忙凑上前去:“可要我回去置席面儿?”
方有粮道:“事先是这般想的,可二姐儿说想那日你在房里陪她,与她上妆,做姑娘最后的日子能瞧着你。”
“说的也是,二姐儿以后嫁了人就不似做姑娘时那般好寻着一处顽了。送嫁的日子还得多陪陪她才是,在灶上打转,连人都瞧不上两眼。”
萧元宝心中欢喜的不行,已然开始盘算起来:“日子也不远了,我可得早些与二姐儿好好备一份成婚礼。”
方有粮道:“要不然宝哥儿与我也出出主意,我这个做大哥的,还真不晓得给二姐儿准备甚么好。”
“这可得自己想啊。”
萧元宝道:“我的主意分了大哥,那我咋办。”
三人喜悦的说了一通二姐儿婚事的事情,又说了些夫家的情况。
就着油煎豆腐,祁北南和方有粮吃了不少酒。
待着方有粮从宅子出去时,太阳已经偏了西。
初冬的天本就有些冷了,太阳落下去,起些风更是凉人。
方有粮裹紧了些衣裳,宅子里烧了炭,不觉得冷,出来登时就觉察出了炭火的好处来。
一阵风过来把他的酒意都吹散了不少。
他大着步子出了巷子,进了主街,预备家去。
街市上行人伶仃,摆小摊子的商贩几乎已不可见了,独只有开铺面儿的坐贾还在柜台前拨算盘,也是差不多等着要打烊。
“哎哟哟,你们怎么驾得车,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教你们给撞散架了去。”
“这是要老汉我的命呐~”
方有粮循着声儿走上前去,只见一头发花白的老汉扶腰瘫躺在地上,正在哀嚎。
他身后停下了一辆驴车,一相貌端正的男子急匆匆的打驴车上下来。
“大爷,你可有事!”
男子要去搀扶地上的老汉,那老汉却不肯,只一个劲儿哀嚎:“你们将车子驾得这般快,撞坏了老汉我,你们得陪我钱!”
“大爷,我们的驴子速来温顺,知晓在街市上,行得已经很慢,断不会撞着你的。”
地上的老汉瞪圆了一双眼:“没撞着我怎会躺在此处,你这人,如何这般没良心!驱车撞了老人家还不认,莫不是以为我是那般豁出性命讹你钱财的人?”
男子听着老汉中气十足的声音,哪里像是被撞伤了的模样。
奈何他躺在路中央哀嚎着,不肯让路,铁了心痴缠着人,教他没办法。
驴车上抱孩子的年轻妇人见状要下车来,男子连忙将人唤了回去,怕孩子吹了风着凉。
“你便说你要多少钱才许我们走。”
“十两,你给了钱我自前去瞧伤,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男子听闻这狮子大张口,气道:“大爷,凡事讲求点良心,我是瞧你上了年纪,想着与你一点银钱,你这未免也忒黑心了些。”
“你撞了人,还说老汉黑心,有没有天理了。”
老汉立时撒泼起来:“哎哟哟,大伙儿快来瞧啊,出人命咯!这霸道不讲理的人呐,牲口撞了人就想跑~”
男子正当不知如何时,方有粮快步走了过去:“老秦头儿,年底上,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要是皮子痒,那便到县衙里去吃上顿板子去。”
那地上撒泼的老汉一只眼睛扫见孔武有力的方有粮,暗道倒霉。
怎生这个时辰了还有衙差巡街。
他不敢惹官差,悻悻的爬了起来:“皮子没痒,皮子没痒,我就是跟这相公兜兜乐呢。”
言罢,人灰溜溜的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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