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平庄。
朱庄头儿满面红光的从榻子上起来,他受秦氏缠着起的比平素晚了些。
撩开床帘儿却觉屋中并不亮堂。
前去开了窗,瞅见院儿里头湿润糟糟的, 原是下了雨。
“便同你说今朝落雨, 叫你多歇上一会儿,还不信我的话。”
秦氏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也不惧冷,浑身只挂了件红肚兜。
"你怎就晓得了今儿下雨?"
“昨儿夜里我听见春雷声了咧。”
朱庄头儿心想他咋没听见, 转念又一邪笑。
这妇人在床榻间实在叫他销魂,耳根子上光只是喘息声了,哪里还听得见旁的。
庄子上的家生子丫头端着水在屋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朝可算听见屋里有了声儿, 赶忙端着水进屋去。
“老爷, 小娘, 您洗脸手。早食是在屋里头用, 还是在偏屋里吃?”
“端进来在屋里吃。”
秦氏甚是享受这般受人伺候, 问道:“今朝灶上是甚么吃食呐?”
“揉了面, 蒸了馒头, 也能吃面条。灶上说听娘子和老爷的,想吃什麽就做。”
丫头回话, 挑眼儿看向秦氏的方向。
只见敞着帐帘间的秦氏盘腿坐着,半身白花花的皮子晃得人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处放, 尤其是胸口前,那点子布料全然是遮盖不住。
丫头一张脸羞得通红, 连忙低下了头。
“便扯碗面条吃吧, 唤灶上往面条上舀上一勺子炒的鲜笋肉糜。”
丫头应承说好,连退了出去。
闭了门, 回到灶上,立便吩咐了去。
“这娼妇,昨儿要捏荠菜肉馄饨,今儿要吃肉糜面条,顿顿都捡着肉吃。”
灶上烧饭的娘子骂道:“庄头儿还惯她得很。”
那丫头帮着烧火,将方才进屋的场景与烧饭的娘子低声说了一遍。
灶上又是一通难听的说骂。
浑然不知一切的秦氏在屋里头穿着衣裳,全然也不避讳朱庄头,惹得他清早又起一通邪火,与她又折腾了一通。
天儿凉飕飕的,却弄出一身汗来。
秦氏绞了水盆里的帕子揩着脸脖,瞧着男人满面春风,借机道:
“我跟了你在此处享福过好日子,心头却时时不是滋味。”
朱庄头眼下疼爱秦氏的很,哪里见得她伤心模样,连柔声询问:“怎的不是滋味,底下哪个不听你使唤了?”
“都惧你威视,底下人没有不肯听我的。”
秦氏道:“只是我越过得舒坦,越是忍不住想起我那在娘家的哥儿。那孩儿没爹没娘瞧着,家里头又不多喜爱,我心头时时揪得慌。”
“难为你如此为娘的心,你要怕他过得不好,我叫人给你娘家送些米肉过去。”
秦氏见男人松口,又道:“你是心善,只是送了米肉,也不见得孩儿能得上吃喝。”
朱庄头儿问:“那你想如何?”
“要不然我把孩儿接过来吧,也叫他在底下跟那些婆子夫郎学做事。”
秦氏戳着朱庄头的胸口:“你不也说要是机灵,往后举荐去金陵的主家里头做事儿嘛,这不学些事务,咋能去得了主家?”
朱庄头儿默了默,秦氏佯装生起气来:
“莫不是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骗我的。亏得我才合离就来与你做小,不顾旁人言我名声。早知如此,那日你初来庄子上,我就不该让你扶我起来,平白丢了心去。”
朱庄头赶忙道:“好好好,我依你还不成嘛。将他接来便是,庄子上又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孩儿。”
秦氏见状立高兴起来,俨然觉着在这庄子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不多时,丫头将早食端了进来。
两人便在卧屋里头舒坦的吃起面条。
未出半刻,那丫头去而复返:“老爷,外头来了个人,说是寻您的。”
“甚么人呐?”
朱庄头问道:“是不是村里头来寻工的人?”
“不像咧。是个少年郎,说唤做祁北南。”
听到丫头这话,一头面条吃得正香的秦氏止了筷子,立变了神色:“他来作甚!”
朱庄头偏头:“你识得?”
“便是去萧家那打秋风的。”
秦氏想着那日在郑家教张氏好一顿斥骂,脸上就有些臊得慌,她知晓怄不过人里正,便更记恨祁北南与萧家了。
“保不齐是来求你办事的,甭理会这般狗皮膏药,叫他在外头等着淋雨,受会儿风再打发走。”
朱庄头见秦氏不高兴,摆摆手,示意传话的丫头就这般去办了。
丫头见秦氏的反应,心想那小郎还真是神了。
方才与她说若秦氏不肯让他进来见朱头儿,便再如此传话:“那小郎又还说,若不得见老爷,便劳老爷替他问姜大人安。”
朱庄头吸在嘴里的面条囫囵咽了下去:“问谁安?”
丫头出生就长这庄子上,只晓得最大的是庄头老爷,还不晓得老爷之上的老爷姓甚名谁,不明所以的答道:“姜大人安呀。”
朱庄头立改了主意:“你将人引去堂上,给泡盏子茶,我这就来。”
“嗳。”
丫头应了一声,接了话出去了。
“你这是作甚,不是说了叫他走嘛。”
秦氏娇嗔的攘了朱庄头一把,不悦道:“还给他茶吃,你都不知以前他在萧家如何欺我。”
朱庄头道:“你且别慌,我去探探此人虚实,当心误了事。”
祁北南在堂子上坐下,取出身上的帕子擦了擦身上沾的雨水。
他过来得不算早,又遇雨行得慢,不想这庄子上的日子好过,庄头儿竟还没起。
没客气的吃了丫头端来的一盏热茶,身子暖和了些。
姜大人的名头好使,没等片刻,那朱庄头儿便一脸堆笑的出来了。
祁北南打量了此人一眼,圆脸大鼻,生得不丑也不好。
眼很生,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
“教小郎君好等,屋里有点事给绊住了。”
“不妨事,我此番前来叨扰,未曾事先与朱庄头招呼,失礼了。”
祁北南与庄头做了个礼。
姜家乃书香门第,朱勇贤立便识出祁北南是个读书人。
他心中又多了一分计较,声音可见的更和善起来。
“我初来平庄,不知小郎君上门所为何事?”
“并非甚么要紧事,只听闻朱庄头才从金陵那头来,便冒昧前来问问姜大人身子可还好。他老人家历来是廉洁奉公,为民操劳,如今正职通判,金陵繁荣,只怕是更为劳心。”
朱勇贤神色一变,道:“我们大人历来是如此,为国为民,幸得是身体健朗如旧。”
听闻姜大人身子康健,祁北南露出些真挚安心的笑容来。
“他老人家最是爱吃一道韭花酸瓜鱼的菜,不知如今用着还香不香。”
朱勇贤心里头大震,这小郎竟连他们家大人爱吃的菜都晓得,若不是他家里那个在大灶上做事,他在外头做事的都不知。
“难为小郎君这般体贴挂记,大人胃口好,身子才那般健朗。”
祁北南又道:“那不知姜四郎君如今在秋山书院读书,一切可还顺遂?”
朱勇贤微提了口气:“顺遂,四郎君学业甚佳,大人也很是满意。”
祁北南点点头,看着朱勇贤的眼睛:“如此,他今年院试定然有好消息。”
"是,是。四郎君读书刻苦,定当有好消息。"
几句话,已教朱勇贤对祁北南的来路好奇至极。
他客气的与之谈了些姜家的事,才试探着问他同府上是何渊源。
祁北南自不可能给他个确切的准话,讳莫如深,却又处处暗示:
“我本是江州人士,父亲乃秀才,姜大人惜爱读书人。”
朱勇贤嘶了一声:“竟是大人的原籍旧朋,失礼失礼。”
祁北南却道:“若要说是甚亲友,姜大人乃金陵通判,如何敢攀亲。只不过忍不住问候一二他老人家的身子。”
朱勇贤心中想,他们家大人书香门第,厚遇读书人不假,只是也并非是个读书人便视如亲眷一般。
这小郎君又与他们家大人的原籍在一处,知他们大人如今的官职不说,有心前去打听倒也能知。
可他却连大人的生活习惯,四郎君今就读的书院以及科考至何处都通晓,这哪里是寻常无亲无故所能知晓的。
且金陵距这岭县山高路远,这头的人没些本事人脉,如何能打听到金陵的事。
他心中冷汗直冒,幸好不曾怠慢,否则得罪了人,叫主家晓得了岂非有好果子吃。
祁北南说不敢攀亲的话,他只当是人谦恭,连小心捧了茶与他:
“殊不知此处还有大人的旧交,我这老奴才实在不趁职,险些疏了礼数,小郎君切勿见怪。”
祁北南知道这庄头是上了勾,道:“庄头哪里话,我也只是前来一叙。问候一句罢了,不曾想打扰姜大人与四郎君。”
“他乡难遇故知,我们大人是念旧之人。时常还念叨着告老还乡,若晓得原籍旧朋挂记,必然很是高兴。”
朱勇贤毕恭毕敬道:“我喊灶上拾掇两个菜出来吃,小郎君定要在庄子上吃个便饭。”
祁北南默了默:“听说我先前那婶婶如今跟了朱庄头,婶婶怪是好福气。许久不曾见她了,倒是想念,她最是料理得一手好汤水。”
朱勇贤立马道:“我唤她给你做两个好菜吃。”
祁北南扬起眉:“怎好麻烦婶婶。”
“不麻烦,她左右也是闲耍着无事,乐意做两个菜与你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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