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堆的鳞甲将河光拆碎,如汕海涨潮后,一耸一抷连绵不尽的黑色波涛,向着岸上涌动,使得群人围观。
邵梵身后跟着一位姑娘。虽是男子装束,然那张脸与个头身材却是骗不了人,且肤白貌美,在人堆里也煞是扎眼,所以姚庭与他合完礼节,便微笑揖问:“邵郎将,老夫敢问这位是......?”
邵梵瞧了赵令悦一眼,面色不改。
“便是我提前传书给大人中,提到的那位女先生。”
姚庭惊讶,“周匕的旧友?看来邵郎将身边的贤才,一个个大隐于世,还都这样年轻,甚好。”寒暄完毕,他抬袖外抻,“郎将今日请府上坐,府衙饭菜早已备上。今日我们亦有一要事,要与邵郎将你仔细商讨。”
姚庭也是特意来替管鲸州的实干人,上的劄子针砭时弊,文采斐然,公文递呈也从不拖沓。
只不过姚庭是大儒文官,他是外辟四海的武将。
一齐人朝府衙发动。
去府衙的路上,赵令悦便听见她身旁的两位州官交头接耳。
“鲸州这块糟肉也该动动了,我来前也不知,已经乱到了这地步。只是这洛南城关一动工驻守,就有兵袭来扰,不知几万京兵来押守,金人是安生,还是适得其反,更加嚣张啊......”
那人捋着胡子。
赵令悦略思索。
及至饭后,姚庭叫于丛生拿来海陆图,铺陈在清干净的饭桌之上,”请郎将与诸位看图!”
“鲸州在云岭之南,连着敌国梁国的末端,又因为前朝对金割地,常年流散金不败的兵团,逢年便骚扰,一有积蓄便掠夺一空,是矣虽然有海运赋税,却富裕不起来。过了鲸州,便是——“
姚庭将手移在那张山海图上。
涉及边境,赵令悦只潦草在《虎钤经》上,见过几张边境的军事战略图。
她在皇宫长大,未曾见过海。
但知道大辉是有海的,但这之前,她不敢说自己清楚大辉十六州各自的方位都在哪里,十六州又有几条内河,几条外海。
趁着他们都没注意,她也跟着凑钻到了官员堆里,伸长脖子静耳去听。
“便是割出的幽、云二州,在老夫任命之前,朝廷要老夫带官重修洛南关,在边境建立起一条军事要塞,堵住梁、金。可是何其难啊。
如今疫情刚平,郎将的兵与本州的治兵共理,才止暴乱。
民生如散沙,房屋冲毁为一难、颗粒无收为二难,净水稀少为三难,就连基本的修城劳工都是一个问题。
况且还有那金人来犯,就连我们要百姓偷偷多种几颗陆上枣树,他们都要夜袭放火将树烧完,更别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要茸修出这一道不大不小的城池高地。”
姚庭说完,左手拍上右手,愤懑不平。
邵梵听完这一大串,也已经阅览完毕手中带来的录册,推到姚庭面前。
姚庭捡起来看。
赵令悦被州官推着凑上前去,她睫毛被雾沾染,有些潮湿,遂揉了揉眼,因个子矮,却被踱步收图的于丛生一个没注意,撞歪了肩。
脚下左边别了右边,一个趔趄,被邵梵一只伸过来的手托住。
赵令悦下意识抬起头,发顶蹭过他的下巴,那呲出来的一圈胡渣如倒刺,将她细软的发勾乱。
她心漏了一拍,邵梵已经将她放开。
此十分细微的动作,众人也未曾多去在意,注意力都在那册子跟他的话上。
邵梵负手,“此册是由我副将宋兮所整理。鲸、幽、云三州过去同为海堤,但幽、云被割,自我朝换代,他们便不断放出奸细。
这是奸细的单子,只宋兮派人捉到就有二十多人,工农商各有涉及,在鲸州当地都叫得上名字。”
一人道,“奸细,倒是一直都有.....”
“由我目前掌握来看,这次暴乱,便与这些奸细脱不开关系,若说按之前他们一贯的做法,不会闹这么大。”
姚庭还算敏捷,上前一步。
“那是有什么大的蓄谋?”
邵梵看向姚庭,“姚相公,梁境内不安稳。梁朝三皇子梁越外放时一直勾结金人,他想吞并鲸州邀功不是一两日,诸位多少都有听闻。”
人堆子里喧哗一阵。
姚庭面色严肃,眉头紧皱:“我朝换代一年后先帝便不幸薨去,那梁越莫不是看到了这一点,就......可,郎将远在建昌,竟然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宋修抓了不少人。一番严刑拷打之下,哪怕他是个死人,也会张嘴。”
另一人抢过册子冲上来,“我看这里头竟有不少贩夫走卒,要是抓错了呢,都要严刑拷打的话,岂非人道?!”
邵梵面无表:“宁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不然,你们也看不到这本册子。”
“......”
那人深叹口气。
屋内一片寂静。
赵令悦知道,这群人心下怕他。
亦或者,他们畏他行事的冷酷与残忍,提起行刑却如吃饭喝水般风淡云轻的作风,这里头没有一点大辉文士的风雅,有的,只有让人脖首分离的一片森然之感。
在鲸州,除了宋兮,也只有赵令悦不怕他了。
他私下可不是这样啊。
他走马上任,先将她安排在经略使总府的后堂屋中,一间瘦小的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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