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的,软的馒头夹着咸菜一起,默默打包成了一件包袱,被外婆用力捆在了他身上。
他知道——那是他们的断头饭。
母亲告诉他,“天不亮就走,你还小,一路上要是遇见难民抢食,你就往前跑......”
母亲哽咽了,强撑着说,“以后跌倒了,自己爬起来,再没有人能扶你了,知道吗?去了北边找到修远侯,请他帮忙善后你父亲的尸骨。好孩子,人长往来、生生不息,就跟那大雁一样。”
母亲抚摸他的脸,“你不是从小就最喜欢大雁了吗?一直跟着它们往前去,千万不要回头,不管遇到什么事了,害怕也得往前跑,不能回头找我们。”
“嬢嬢.....”
“嬢嬢要你答应。”
“梵郎答应,梵郎答应......”
那时没人能对着他直接说出死亡的含义。他还太年幼了,于是他只牢牢记住了母亲说的“大雁北飞,不要回头”这八个字。
在路上被难民抢食他没有回头,饿的只能吃草皮也没有回头,因为被发灾饭的兵头看见母亲留下的镯子追上来时,他就拼命往前跑,还是没有回头。
他跑到了乱葬岗里,被那两个追过来的兵头,用挖坑的铁锹打得头破血流,额旁自此留下了一道疤。
他死死捂着那镯子不肯交出去,可七岁幼童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他们伸手就来蛮力抢夺。
他一遍遍用稚嫩的嗓音大声咆哮着重复,“昭月郡主!昭月郡主!”
“阿呸!烂泥里头蹦出来的龟孙,你也配喊郡主,瞎喊什么!”
“嘿......他一个有妈生没妈养的黄口小儿怎么知道郡主称号的......你先别打。”
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不成逻辑的胡言乱语,“我是昭月郡主特赦的人,这是他们还给我的东西,你们要抢我就去告官!”
“算了算了,别拿了。”
“听你的。这年头打死人了也晦气,还得我们埋。这小乞丐身上能有什么值钱玩意儿,你是不是又看岔眼了,肯定假的!”
他趁那两个兵头说话,又爬起来继续跑,将镯子揣在内衣中。
那一瞬他怨恨起母亲,为什么她要抛弃他?为什么只留下他一个人?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北上追赶大雁?
因为母亲死了。
但小小的他,还不想承认这点。
真正上路之前,他回过一次头。
那时天刚刚亮,他很快就害怕一个人,迈着双腿又偷偷跑了回去,靠近刑场时,路过了一辆推车。
木推车被白布盖着,一只手在抖动中垂出来。
他认出了那只手属于他的母亲,上面涂着清淡的玫瑰色蔻丹,是用外婆家中栽种的玫瑰花染的。
那腕子处一片血痕,血都流干了。
他愣愣地跟着囚车喊嬢嬢,嬢嬢。
然后看他们把她扔到挖好的人坑里,跟其他死去的囚犯一起埋了起来。
其中一个推车的老汉在牢中专门搬运尸体跟送饭,认出了他。
那老汉拍着手上的泥土过来,推他走,“你娘让你不要回头,我都听见了,苦命孩子,快跑吧,别再回来了。”
“我嬢嬢.....嬢嬢死了?”
他红着眼,用小手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
“她......别问了,快离开吧。”
从此,他的人生只剩下一往无前,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梦将结束。
梦中似乎下起了针细的雨,掩盖着王家几千亡魂的哭声,也打湿府衙院子内那棵半老的白山茶。
......
迎着月,院子内的赵令悦刚开半扇窗,便被多出来的守门人喝退。
自她被邵梵喝令滚出了营帐,那宋兮与刘修闻到了血腥味,都警觉起来,一眼便盯到她脖子跟手上的伤,随即也进了帐子。
他二人很快出来,紧跟在她后面,不落下一个步伐。
刘修出声提醒她,“直走,不要瞎转。”
马轿就停在营地门口。
宋兮掀开车门,“二位姑娘,请上轿。”
当时只有秋明有些害怕,因为宋兮与刘修脸色都不对,他二人从前哪一回不是有说有笑走完的,如何也不会这样安静。
赵令悦带秋明上了轿子,才刚坐稳当,宋兮便探过来。
他朝着她古怪一笑,“按郎将吩咐,这车门得上把锁保险些,还请赵姑娘海涵。”
说罢,车门被刘修大力一拍,门外几声清脆的铁器动静,门从内就打不开了。
......
此时,站在窗边的赵令悦被守门人一喝,僵了一秒,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合上窗,不多久外头便听见钉钉子的声响。
秋明凑过去,发现木窗被木板格挡,自外钉死了,只在木板与木板间露出几丝缝隙。
月光被折成一道一道细碎的痕迹,铺在美人靠椅上,像是温柔铸就的新月弯刀。
赵令悦合衣躺上了床,并不管秋明那满面的惊讶和疑惑。“姑,姑娘......我们这是被软禁了还是......”
她闭上眼。
秋明默默闭了嘴,吹了灯火卧下睡觉。
只是钉子声吵的她也头疼,方至天亮才眯了一会儿,清早她脸上微微痒,见赵令悦的床帐没有动静,便去铜镜前看,发现脸上起了些疹子。
“好,好痒啊......”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去抓挠的手,忙去轻轻拍了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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