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批黑衣人,俱是高手。虽是人数不多,却足以将晏非他们围困其中。
他们三人之中,已经有两人不堪为敌,只有纳兰鸿兹还可于之一战。而这些人,只交上几个回合,便已经看出其中玄妙。将位置转换,只留少数几人,于纳兰鸿兹周旋。即不近身,又不远离。轮换着袭出一招,待看他想要冲出去时,又将他围住。
这他这边正好相反,余下那些黑衣人,将晏非和安先生,团团围住。以着凌厉无比的招式,攻击着两人。不多时,两人身上俱以挂彩。尤其是安先生,胸前背部,已中了多处刀伤。眼看着,再一轮攻式,便可能倒下。而晏非,也好不到哪里去。肩头上,被一名黑衣人,削下去整整一大块皮肉,伤处正不停的涌出鲜血来。另一只握刀的手臂,也被划出一道血口来,时间一长,即便没被杀死,也会流血而死。
相较起来,我还算好些。与我战在一起的两名官兵,身手都只是一般。堪堪于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有着一比。既便如此,我也很是吃力,免强招架,一时还不至于落败。
远处的洛子安,也不知道是顾念着我这个堂妹,不忍心下狠手,有意放过我呢,还是另有打算。并未叫那些官兵,涌过来。只是观看了一阵,但冲着身后挥了挥手。
不多时,我便知晓了他的意图。
当场上出现了将近百来号的弓箭手,拉满弓弦,对着这边的时候,我的心,沉的不能再沉了。
洛子安冲着那些官兵和黑衣人,命令道:“都闪开!”那些弓箭手,又朝前进了两丈。
黑衣人和官兵,不再与我们纠缠,似早有准备的极快的退回了弓箭手身后。
我和晏非他们三人,又聚到了一处。四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上百支正对着我们,在日光下,闪着寒芒的箭矢。
“东主,怎么办?”安先生问晏非。
晏非默了默,看了我一眼。这一眼,饱含了千言万语。终化作了一句:“情儿,你站在我身后。”面对生死之际,没有所谓的深情话语,有的只是将那微小的生机,留给了我。
我眼眶有些微热,扯出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并肩作战,又何尝不是件乐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欣慰。张了强嘴,想要劝我,终是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能同生,但愿同死。这也是我仅能做的。
背后的婴儿,像是预感到了危险一样,开始‘哇—哇—’的啼哭起来。
纳兰鸿兹撇了撇嘴,不无埋怨的道:“你弄这么个爱哭的东西做什么?早知道他不是你的娃儿,先前就把他给扔了。”
我白了他一眼,叹口气道:“你就让他哭两声吧,再不哭,恐怕就没机会了。”可怜了他娘,临死前,还以为自已的孩子得救了。想不到,最后还是难逃噩运。
我和他看似轻松的在斗嘴,其实心里同样清楚。眼下这种情形,已经是生死关头,下一刻,很可能就被射成蜂窝,永远永远都开不了口。
洛子安并没有急着下射杀令,坐在马上慢悠悠的姿态,好像正在欣赏着一幕,极其精彩的戏码,并不急着看它落幕。
这边,我和晏非、纳兰鸿兹、安先生,不再说话。各自握紧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
终于,洛子安像是观赏够了。慢慢举起的手臂,挥了下来。那些拉满的弓弦,瞬时间,一同松弦。上百支箭矢,疾驰而来。
同一时间,我身侧的三人,不约而同的踏前了一步,将我护在了身后,刀鞭挥舞着,拨打着射过来的箭羽。
一拨箭射过,再一看,挡在我身前的三个人。安先生分别在手臂上和大腿上,各中了一箭。晏非受伤的那只肩膀,中了一箭。纳兰鸿兹还算完好,并未被射中。只是脸色,已不似先前轻松,有些难看。
而躲在三人身后的我,堪称完好。只是一颗心,却是阵阵抽痛。似被千万只蚁虫啃咬,伤痛不已。
那些弓箭手重新搭箭拉弦,只待洛子安的再一次命令。
第一波射箭,已经有了损伤。若是再有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我四人性命,不,是五人,还有我身后的小小婴儿,怕是保之不住了。
阵阵箭雨之中,便是绝世的武功高手,也难以逃脱。更何况是我们几个残兵折将。
我们都已经知晓接下来的情形,却都没有开口。默声些许,晏非忍痛挥刀砍断肩上的箭身,转头对着纳兰鸿兹说道:“纳兰,你我往日有些恩怨,但当下这一刻,也没有时间再作分辩。待会儿,那些箭会再次射过来。若是谁都不肯走,我们便都只能死在这里。你我同爱一人,心中所想自是一样,保她性命方是主要。等得箭雨一起,我和安先生在前面挡着,你护着情儿向后退。趁着他们离得远,没有防备,以你的轻功,定然可护着她逃出去。”
纳兰鸿兹想都未想,随即拍了拍他的肩头,便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你了。”回头朝着我,说道:“情儿,你听见了吧。待会儿,我护着你跑掉,上他来断后。”
我不去理他,满脑袋里都是晏非刚才的话。一想到他会被射成蜂窝的模样,心就忍不住的疼。冲前几步,扯住他的手臂,坚定的直视着他道:“你不用费心了,我是不会走的。要死,我们便死在一起。”
“情儿——”他有些动容,又似不舍的拂着我的发,低喃道。
“东主,夫人说的对。你不能死,要死也是我先死。待会儿,你护着夫人退走,我在这里挡着箭。”安先生拐着他那条伤腿,凑过来道。这人我虽是不熟,但他的热血情肠,倒是很令我感动。战至此时,他已浑身是伤,却未有半句怨言。年纪尚青,能有此等气魄,当是难得。
我冲他笑笑:“多谢安先生的好意,不必了。”有时候,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能在死前,被自已的爱人如此惦念着,谓常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倚在晏非的臂弯里,我异常的安适。
晏非见我如此,也不再劝了。只是低叹了口气,直说我真是个傻瓜!
我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不去想接下来是生是死。以至于,我错过了纳兰鸿兹脸上那悲痛伤心的神情。
在往后的若干年里,我一直深深的后悔着。此时,我若是能够分心的多关心一下他,让他不至于感到如此的伤心和绝望。或许,一切会是另一种结果。
而此际,我却并不知道这些。只是一心想着要于晏非同生共死,完全忽略了纳兰鸿兹的感受。
当,洛子安的手臂再次举起的时候。纳兰鸿兹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物,迅速的塞进我的手中。在我犹自愕然时,冲我一笑:“让他带着你走,我来对付他们。”还不待我有所反应,将我一把推入到晏非怀中,厉声喝道:“带他走——”
下一刻,洛子安的手臂挥了下来,箭雨紧随而至。
纳兰鸿兹手中的长鞭,抡圆了飞速的舞起来,形成一道屏障。将射来的箭羽,尽数拨挡在屏障外。
晏非没有怔愣太久,当即立断的拉着我向后退去。手中的长刀,拨挡着屏障外,少数射过来的箭支。
第三波箭雨,没有像先前那样有所停歇,紧接射了过来。
晏非拉着我,已经退出了很远,我望着挥舞着长鞭,不停拨挡的纳兰鸿兹。我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他的背影,竟是如此悲凉和萧索。我忍不住唤了声:“纳兰——”,鼻子酸楚,眼眶已经湿意盈然。
他似听到了我的唤声,手上未停,回过头来,冲我笑喊道:“情儿,不用担心我,他们这几下子,还伤不到我。你尽管和他走,稍许我自会追上你们的。到时候,你可就是我的了。”
尽管他的笑容,很是灿烂。我却觉得说不出的心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晏非不容我再迟疑,扯着我退至更远。直到找来两匹马,翻身上了马背。
洛子安眼见我们要逃离,派了一些官兵和黑衣人追了过来。只是,为时已晚,我和晏非已经策马而奔。
临行远时,我再次回望了一眼,只见纳兰鸿兹挥舞着长鞭,拨挡着羽箭的背影。安先生在他身侧,吃力的挥刀,砍杀着近前的官兵和黑衣人。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和晏非奔逃了很久,直到冲出了陵丘城,又冲出了很远,很远……
随后有言,这一日的陵丘城,惨死在西良马贼刀下的陵丘百姓,数以千计。整个北城,尽数而亡,无一活口。
陵丘城郡守安子洛,得到消息,亲率官兵赶至时,西良马贼已尽数逃离。陵丘百姓,怨声哉道,对迟迟而来的官府之人,骂声一片。虽是如此,却无人公然质问。
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平民百姓,既便有再多的不满,又如何去于官相斗。
而身为陵丘城的郡守,一向被誉为‘青天’的安子洛安大人,自知失职之过,当街罚跪,肯请陵丘百姓原谅。
陵丘百姓,从未见此等郡官。先前的怨怼之声,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对这位好官的爱戴之词。诸多维护之声,也随之而起。
于是,很多人相信了这些说词。他们的安大人,当日并未在城中。而是押运着陵丘城新增纳的税银,去知府那里交差。在闻知陵丘城受袭后,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只是,为时已晚。
于是,这些怨怼的声音,从他的身上消弥,转而袭向朝廷,甚至于上位者身上。
在他们眼中,若是没有新增这三成的税政,安大人也就不会出城。他不出城,那些西良马贼也就不会来袭,北城里也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
平民百姓就是这样,有人说,他们就会相信。再多人说,他们就会认为事实就是这样。对于一个人的崇拜,很多人都是盲目的。不管事实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在他们心里,一直都是维护着他们心目当中的神。
而安子洛,就是这个神!
只有亲眼见证了那一天发生的事的人,才会知道,他不是神。不光不是,还是个披着伪善面具的魔。
作为一个魔,他一直伪装的很是成功。不光是陵丘的百姓,便是我这和他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都险险被他所骗过。
那一日,陵丘北城大街上的惨状,一直徘徊在我的脑海里。初离的几日,我不停的在做噩梦。以至于,我强迫着自已不去安睡。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一片哭喊声。
而这些,还不是最令我感到无法忍受的。让我最为难过的是,一直都没有纳兰鸿兹的消息。
逃离陵丘城的我和晏非,在离西良国不远处的一个叫刘屯的小村子里,暂时安顿下来。
晏非身上的刀箭伤,请了大夫,治得慢慢好了。而他身上的内伤,却一直不见起色。而他怕我过于担心,总是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难过。
我和他都很清楚,以我们现在的情况,维持生计已经很是难了。又哪里有多余的银子,去买那昂贵的药材。而治疗内伤,恰恰就需要这些。
陵丘城一时也回不去了,而我又出来的匆忙。身上只有些散碎银子,而这些天,忙着请大夫,也花的七七八八了。好在,我们所借住的这家,是个善良的人家,并没有管我们要银子。反倒看着我们两个大男人(我仍旧身着男装),带着个婴儿,委实不太容易。这家的媳妇,又刚生了孩子,最见不得婴儿啼哭。不时的抱过去,喂上几口奶。这让我很是感激。
纳兰鸿兹一直都没有消息,我担心不过,总是找机会出村打听。晏非怕我有危险,一直都不赞成。我虽是清楚,此时洛子安定然在四处搜寻我们的下落,只是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这一日傍晚,我又从外面回来。晏非抱着孩子,站在村口迎我。我虽是又渴又累,在见到他那张尽是病容的脸,却要强撑着,扯着一抹微笑时,眼中一热,瞬时间泪盈满眶。飞扑到他身上,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一手抱着熟睡的婴儿,一手轻拍着我的肩头,道:“怎么了,情儿?是不是又没有打听到什么?别难过,会有消息的。”
我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不敢尽情的哭泣。抬起头,给他一记微笑:“只是太想你了,一时难过,所以才……”
“怎么,只是大半天不见,就这么想的荒啊?那依我看,往后我们俩个干脆就拿根儿绳子,绑到一块儿算了。也别管是吃喝拉撒了,都一起解决算了,省得你想成这个样子。”
我被他调侃的破啼为笑,轻捶了他肩头一记。
“走吧,回去吧。刘大嫂替我们把饭都做好了,赶紧回去吃吧。”
我点了点头,随他一起往回走。
刘大哥和刘大嫂,是我和晏非,还有他怀中睡得正香甜的欢生(欢生是我替婴儿起的乳名,意为欢欢实实的生长着。想必,这也是他死去母亲的愿望。)借住人家的主人。
一对夫妻俩儿,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见我们一身狼狈的模样,逃到了这里,也没有多问,只是让我们放心的住下来。
对于这样的人,我一心想要报答他们。可是,眼下的我们,一无钱,二无权,想要报答,又从何说起?
饿了大半天的我,狠狠吃了两大碗面汤。晏非抱着欢生,看着我,有些心疼的叹了口气:“情儿,让你受苦了。”
我一怔,随即展颜道:“你莫说此话,这哪里又算得什么苦?若说起来,倒是你苦多一些。眼下,我们身上的银俩不多,实在没办法替你医病,不过,不要紧。再过些时日,就会好了,你再忍忍。”
晏非眼光一闪,随即暗下来,沉吟道:“情儿,你莫要冒险,陵丘城是回不得的。”
我知他有所误解,解释道:“放心,我不会回陵丘城的。”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纳兰在临别之前,送了样东西给我。”
“你是说,那日,我带你逃离时,他塞给你的东西吗?”
我点了下头,道:“正是。你也知道,他已过百岁之龄。这么多年,也积攒了一些宝物钱银。他塞给我之物,恰似一张藏玉图。上面尽是他藏宝之处。原本,我是打算等到他回来,把图还给他。只是,这些时日,见你越发病得厉害。我就想,不如先找到最近的一处,先取些银子出来使用。等到有机会回陵丘城,或者是去洛城时,再拿了银票还他就是了。”
“我不同意。”晏非想都未想,脸色一沉,直接驳回道:“我便是病死了,也不会用他的钱的。你且把它放好,等他回来交给他就是了。”
“晏非——”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收拾收拾,睡下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他这臭脾气,到了这一步上了,还是要清高。他不同意归不同意,明日我还是要去的。总不好,眼见他病死了不是。
我自下了决定,只等到明日一早,按着图上的位置,找到一处藏宝点,拿出些银子就是了。
本是如此打算,却不想,当夜,却发生了一件,令我万万也料不到的事情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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