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在京城的权势有多强?
被如丧家之犬般,驱赶出来的尤家人并不清楚。
但理所当然地以为,此路不通,再走别路即可。
尤展德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回了客栈,命家仆买了两副药,给妻儿调理伤势,自己扭头,便按照手中名单,去寻找门路。
第一站,便是吏部主事冯举。
据介绍的中间人说,这位主事大人别看只有五品,名声不显,但实则“深不可测”。
升迁就只在这几月间了,朝廷新政颁布后,实施考成法的担子,落在吏部区区几人肩上,其中之一,便是冯举。
尤展德咋摸着,这位“冯大人”肯定比赵都安权势更强。
考虑到赵都安名声恶劣,隐隐是百官公敌,尤展德决定拜访时,绝口不提与赵都安的关系。
钱可通神,他不信冯举不贪。
起初还算顺利,虽没能见到那位冯主事,但冯家管事答应传信。
尤展德满心期待,回客栈等了一夜。
却并不知道,他前脚离开冯家,后脚,藏在暗中的一名梨花堂官差,便踏进了冯家的门槛。
……
翌日,尤展德兴冲冲再上门时,喜提闭门羹。
冯举只命管事回了一个字:
“滚。”
尤展德不明白,为啥对方态度恶劣。
但身为一方家主,能屈能伸,他堆笑离开,扭头去拜访名单上的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接下来几日,尤展德揣着银子,一个个登门拜访。
可却如同见了鬼一般,类似的“变脸”,一次次发生。
要么直接拒绝,要么起初态度大变。
甚至最绝的两次,他都与名单上的官员见面了,双方几乎达成共识。
结果,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对方的家仆便追上来,冷淡地撕毁协议。
过往人生中,无往不利的金钱开道,竟然失灵了。
偌大的京城,无数的官员,竟都整齐划一地,对他关上了大门。
尤展德走在繁华的京城中,莫名觉察到了一股初秋的凉意。
“会不会是因为姓赵的?”
客栈里,珠光宝气的尤氏一脸精明地分析道:
“那些当官的,想收咱们的礼,肯定也要查一查咱们的底细,结果知道和赵都安有关,所以就对咱们翻脸了?”
尤展德摇头:
“这是最大的可能,但这群狗官未免调查的也太快了些。”
尤氏冷笑:
“肯定就是了,我就说那姓赵的声名狼藉,人家一听,咱们和赵家有亲戚,哪里还肯带咱们赚钱?姓赵的自己都人人喊打,可恨,你那侄女的光一点没沾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尤展德皱起眉头:
“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明日一起去登门,去见见族叔,打听下消息。”
他口中的族叔,乃是西平尤氏主脉在京的一名官员。
本不愿与其打交道,担心主脉插手,但事已至此,只能去见。
……
转天。
夫妻二人将儿子留在客栈,一起登门,这次,终于没有遭到闭门羹。
然而,当尤展德将自己的遭遇,向那位在工部做官的族叔说出后,对方却没有半点惊讶。
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们,山羊须的尤家官员语气复杂:
“老夫算着,你们也该来打听了。呵,你们可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尤家夫妻愣了下,没想到族叔已知道了,又尴尬,又困惑:
“得罪人?我们夫妻入京才不过十日,拜见诸多京官时,都是诚惶诚恐,哪里敢得罪人……若非要说,也就只有……”
族叔“呵”了一声:“想起来了?”
尤展德脸色难看:
“真的是因为那赵都安?可我们与他赵家关系不和,百官即便迁怒,也不至于……等等……”
他突然察觉不对劲:“族叔您是说……”
蓄着山羊须,年岁老迈的青袍官员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们啊,蠢得可以。进京不知道打听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
你们莫非以为,是因与赵家沾亲带故,才不被待见?大错特错!
事实上,那些人之所以拒绝与你们扯上关系,恰恰是因为你们得罪了那赵阎王。
据老夫所知,这几日,京城但凡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得到了梨花堂的吩咐,任何人,胆敢与你尤家有半点牵扯,便是与赵阎王为敌……
呵,莫说伱们见的几個,哪怕将腿跑断了,我也敢说,在这京城,没人敢给你任何好脸色。
哪怕你有本事,找到三品,二品,甚至当朝一品头上,也照样没用!”
尤展德夫妻目瞪口呆,只觉固有印象轰然崩塌。
“族……族叔,我听说,那赵都安只是一个失宠的,上次还进了大牢,他住的宅子也看不出气派……”
老官员嗤之以鼻:
“你爹没教你人不可貌相?你们从哪里打探的消息,错的离谱,那赵阎王若都算失宠,那天底下便没有宠臣了!
你们知道不知道,他身上陛下圣眷多浓厚?
与当朝太师,甚至御史大夫袁公都关系莫逆,平等而交……哪怕是老阁老,当朝相国,小道传言都吃了他的闷亏……
你们多大的胆子,敢招惹他?
就你们所求的皇商一事,那赵阎王甚至都不用出面,随便吩咐一句,便能办妥,结果你却舍近求远……
唉,罢了,赶紧回家去吧,莫要再折腾,牵扯了我尤氏主脉,惹得那赵阎王不喜……”
说着,老头端起茶杯,是送客的意思了。
当夫妻二人魂不守舍,走出府邸。
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才猛地醒悟,他们从一开始,便错了。
那被打碎的杯盏,也的确是真正的古董。
“啪!”
尤展德突然甩了妻子一耳光,气的牙痒痒:
“你啊,全毁在你这张嘴上了。”
尤氏一脸委屈,却不敢回嘴,弱弱道:
“要不,咱们再去求你那侄女。”
尤展德却摇头苦笑:
“没用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求吕公子了。”
他仍旧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离去,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
……
京城,某座客栈,甲子号房间中。
名为吕白凤的青年坐在桌旁,静静翻看一份份资料。
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模样俊朗,是典型的西北人长相。
气度不凡,兼具世家大族子弟的贵气,与少年公子的侠气,腰间一条镶紫玉的腰带束着锦衣。
身旁,站着一名容貌俏丽的婢女。
婢女的小手却并不柔嫩,掌心是常年持握武器磨出的茧子。
婢女身旁,墙角还立着一把厚重的大伞,足有数斤分量。
“公子,真的不去联络京城的‘同伴’么?”
婢女忍不住道。
化名吕白凤,真实身份,乃是匡扶社三十六天罡中,排名二十八位的“千面神君”抬起头,笑了笑,摇头道:
“青鸟啊,你知道寒霜剑为何入京后便死了么?”
名为青鸟的婢女说道:
“因未调查清楚?低估了那赵都安的底牌?”
吕白凤摇头道:
“不,是因为他太依赖京城匡扶社那帮废物。”
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以心思缜密,变幻多端闻名的武道高手冷笑道:
“社中以武力见长的人不少,但肯动脑子的却不多。
之前庄太傅坐镇京城时,由他调度,京城的分舵还算如臂指使,结果庄太傅走了以后,便成了一盘散沙。
那什么吴伶,贸然去刺杀,还觉得有勇,结果打草惊蛇,令赵贼有了准备……
寒霜剑更是个纯粹的剑客,脑子也直来直去,非但人没杀掉,反而丢了太虚绘卷这等重宝……”
青鸟安静听着他点评,默不作声。
她对于千面神君有着隐晦的忌惮。
哪怕跟在对方身边已经数年,但却从未见过千面神君的真容。
眼前的男人,仿佛时刻披着伪装的身份。
每次切换身份,连性格,都会有所改变。
“罢了,不说这些,”
吕白凤兴趣索然,将手中包括赵都安在内的,诸多资料丢下,起身负手道:
“而且,谁知道京城匡扶社员中,是否存在内鬼?”
青鸟道:“公子担心,寒霜剑之所以折戟,是因为被社中内鬼泄露了行踪?”
吕白凤说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总归,没必要冒风险,且让官府那帮人盯着匡扶社,如此,我们才好行事。
说来,这个赵都安当真诡异,近两月做的事,连庄太傅都大为吃惊,只恨当日没有出全力,将他摁死,如今却成了大患。”
顿了顿,他嘴角浮现微笑:
“不过,本神君最喜欢杀天才,若是庸才,还懒得出手。”
这时,青鸟突然望向门外,抬手将桌上的资料收起。
少顷,传来敲门声。
当尤展德夫妻,带着笑容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优雅饮茶的地方门阀之子,吕家三少爷,与身边美婢。
“尤家主,数日不见,二位在京中办事可还顺利?”千面神君风度翩翩。
尤展德苦涩一笑,寒暄过后,将自己面临的境遇委婉说了下。
千面神君哈哈一笑,浑不在意道:
“我当是什么事,此事我来想想办法,过两日给你消息如何?呵,不过若有需要,也需劳烦家主帮一些小忙。”
尤展德大喜过望,满口答应。
并额外承诺,若事成,以后尤家在西平道通往西域的商道,可与吕公子共享……
在进京路上,吕白凤曾多次提及此事。
这也是尤展德敢求到对方身上的原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吕家乃是西北大族,一个贵公子,想在族中掌权也需要拉拢势力。
尤展德认为,对方是看上了尤家的商道,才与他交好。
一番畅谈后,等目送尤家夫妻离开,千面神君笑容冷淡,眯起眼睛,似在谋划什么:
“既如此,计划也该改一改了。”
扭头,对青鸟吩咐道:
“晚上,本神君要出门一趟。”
……
……
又一日。
早上,赵都安乘车抵达诏衙,入梨花堂日常打卡。
这两日,他在忙着搬家的事。
金简给的分红,刚好帮他拿下一座内城的气派三进大宅。
对于搬家,继母和妹子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赵都安干脆一摊手,将琐事全权交给她们处理,自己当甩手掌柜。
换了宅子后,他最大的体感,就是上班通勤时间大大缩短。
“果然,幸福就是上班不用早起,下楼就是公司。”赵都安迈步进梨花堂,心情大好。
嘴角上翘。
以后进宫见贞宝,也方便多了。
然而他上翘的嘴角没持续多久,便被一桩意外的事压下。
“大人,您可来了,督公找您过去,说昨晚城中发生了一起命案,与逆党有关。”钱可柔脸色严肃地说。
命案?逆党?
赵都安扬起眉毛,没来由,在夏末的京城清晨,嗅到了一股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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