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找到了……
当赵都安用平静的语气,道出这个消息,房间内两女同时陷入短暂愣神。
徐贞观眸子难以置信地望向他,慵懒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坐直的身体。
与心海中,骤然掀起的无数风浪。
“说清楚,仔细说清楚!”大虞女帝声音略显急促。
“是。”
赵都安来时,早打好腹稿,且对汇报这种事已驾轻就熟。
不急不缓,将自己昨日如何思考,又如何定计,如何立了一根“虚空靶子”,将包括马阎在内,所有“嫌疑人”诓入其中。
并于今早“一网打尽”,玩心理战诈出内鬼的经过,用娓娓道来的方式,讲述了一遍。
过程中,徐贞观不曾打断,只是安静听着,旁边的女官亦然。
“……事情经过,大概便是这般了。”
赵都安最后做了个收尾,对自己这次的表示颇为满意。
结构清晰,表达完整,语言流畅……实在是一等一的好汇报。
大虞女帝却没立即吭声,只是略有失神地凝视着他。
心下远不如外表平静。
掐指算来,才过了多久?
似乎,对方赴任满打满算也才七日。
上次,她于天子楼上,丢给赵都安抓鬼的任务,但当初也不曾抱有太大的期望。
提拔他入诏衙,更多还是觉得该赏。
而以赵都安的才能,也的确需要更大的舞台。
至于能否揪出内鬼,甚至于……诏衙中究竟是否存在内鬼,都还是个未知数。
但那之后,赵都安连续的操作,引发朝堂议论,她才提高了期待。
开始觉得,这小禁军或许真能做到。
可饶是如此,她昨日与袁立打赌时,说的也是一月之期。
这还是高估的说法,毕竟袁立合理推测起码两個月。
结果,两人的赌约才建立一天,就宣告结束。
没用两月,也没用一月,赵都安只用了七天。
匪夷所思。
但在详细听了他整个套路后,徐贞观又觉得,内鬼暴露理所当然,。
严格来说,整个套路摊开来看,并不精妙,甚至很粗糙。
包括海棠指出的漏洞等等,有太多不尽善尽美的地方。
但赵都安偏偏用自己的“人设”,掩盖了这些漏洞。
“朕且问你,你这些日子折腾出的动静,也是为了……”徐贞观檀口轻启,略带不确定。
赵都安心领神会,不等她说完,便点头道:
“陛下明鉴,臣这几日先后得罪云阳公主,与朝堂百官,确系出格。
但唯有出格举动,方能坐实臣好大喜功,喜排场,仗势力的印象,才好令今日这禁足抓人的手笔,不令人起疑心。”
果然……
徐贞观轻轻颔首,忽然扭头,似笑非笑看向贴身女官:
“莫愁,你可听见了?”
莫愁沉默,说不话来,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火辣辣的。
尤其想到,就在不久前,自己还在女帝身旁,大声说出那些话,笃定认为,赵都安绝不可能抓捕什么厉害人物……
反转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将她刮蒙了。
“哦?昭容莫非也提到过微臣?”
赵都安故作天真无邪,实则暗暗挑衅。
“奴婢……奴婢……”
大冰坨子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第一次在她讨厌的狗贼面前,垂下了头。
女帝莞尔,却也没有作弄婢女的心思。
她重新看向赵都安,美眸中满是激赏赞叹,似有许多话想说。
但最终,也只是感慨一声:
“朕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赵都安诧异:“陛下何出此言。”
女帝幽幽叹道:
“否则,如何令明珠蒙尘一年有余?”
不,这真不怪你,之前那个的确是真“猪”……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陛下眼中是天下,是众生,是黎民万户。看得远了,自然易忽视身边人。”
女帝一怔,继而笑着打趣:
“花言巧语。”
赵都安厚着脸皮道:
“花,巧二字,都是好词,陛下称赞微臣言语,臣受之有愧。”
呸……臭不要脸……低头画圈圈的莫愁心中啐了一口。
心想:
不怪陛下信谗言,实在是这奸贼说话太好听。
徐贞观收起打趣心思,回归正题,脸色也严肃起来:
“诏衙缉司,这般职位竟也背叛朝廷,一出还就是两个,逆党残存势力之顽固,强大,野蛮,只恐超出预想。”
“莫愁,你即刻去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传朕口谕,责令审理此案,务必彻查,揪出更多同党。”
涉案之人出自诏衙。
为了避嫌,这件案子的后续必须移交三法司。
莫愁应声。
女帝想了想,又补了句:
“你再顺便去诏衙走一趟,命马阎处理好后续后,入宫见朕。”
这般大事,赵都安虽汇报了一次,但马阎肯定也要汇报第二次。
“是。”莫愁点头,这才转身匆匆离开,不想留在这个尴尬的场合一秒。
“赵都安。”女帝又道。
“臣在。”赵都安翘首以盼。
女帝眯着眼睛审视了他片刻,说道:
“伱且在宫中候着,等稍后核实你奏报无误,朕自有嘉奖。”
奖励啥……赵都安可记得,上次天子楼上,女帝许诺过。
若揪出内鬼,除了身为“缉司”本职,履历考核上的功劳外,女帝还会额外给他一笔赏赐。
女帝却没说,只是用眸子从上到下,仔细扫了一遍他的身体。
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然后意味难明道:
“你听说过,易经洗髓么?”
见赵都安没吭声,她悠然道:
“朕今晚,便赠你一场脱胎换骨的机缘。”
……
……
就在赵都安等在宫中,对晚上的特殊奖励心驰神往时。
这场事件的后续涟漪,也于宫外,层层扩散开。
都察院。
午后,袁立睡了个午觉,悠然转醒之际,推门走出衙门内供他休憩的屋子。
穿过天井庭院,只见楼台假山,清风徐来。
清俊儒雅,目蕴沧桑的御史大夫悠然迈步,在衙后小花园中踱步,以此令头脑清晰。
这是他的习惯,衙门底下人都知晓。
因此这时段,如非要事极少有人来打扰。
可今日不同。
袁立走了没几步,小花园外奔来一名御史:
“大人,莫昭容自宫中来,携陛下口谕,似有要事发生。”
“哦?”袁立略意外。
从裴楷之倒台后,朝堂上两党之争趋于平稳,除了姓赵那小子这两天折腾的小事外,并无其他风浪。
何以令莫愁亲自来一趟?
少顷。
袁立在内厅,见到了莫愁,笑道:
“昭容今日气色欠佳,可是出了什么事,寻到这里来。”
莫愁苦笑了下:“袁公还不知?”
都察院并非情报机构,袁立整日在衙门,尚不知外头动静。
莫愁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道:
“是诏衙……那赵都安于今日设计,诓出两名内鬼……”
她简明扼要,将事件经过叙述了一番。
大青衣起先还悠然,渐渐严肃起来,而后转为怔神。
末了,等她说完,袁立才怀疑地盯着她:
“你是说,赵都安仅用了七日,便擒下诏衙内潜藏逆党?”
莫愁艰难点头:
“虽尚未核实,但既已入宫禀告,想必是真的。”
沉默。
厅内,午睡方醒的御史大夫有些走神,怀疑自己没睡醒。
自己判断的分明是两个月,但赵都安只用了七天。
如梦似幻。
……
……
“什么?两名逆党都已被擒拿?”
白马监,两鬓斑白,眼窝深陷的孙莲英略显吃惊,望向奉命前来禀告的梨花堂锦衣。
钱可柔“恩”了声,因不熟,显得拘谨:
“我家大人,哦,也就是赵缉司,特命我来禀告。”
孙莲英坐在后院的竹椅中,消化这个消息,良久才缓缓点头,说道:
“那马阎如何了?”
萌新女锦衣茫然,弱弱道:
“督公眼下在诏狱镇压贼人,以防意外。”
“好,知道了。”孙莲英吐出一口气,道:
“姓赵那小子还说了啥?”
钱可柔耿直道:
“我家大人说,他手下有个叫朱逵的吏员,疑似被逆党杀了,如今带去了诏衙,请您按白马监的条例,妥善安抚其家眷。”
孙莲英对那个丑陋的老吏略有印象,闻言颔首:
“回去吧,说咱家知道了。”
等钱可柔走了,老宦官独自坐在树下,忽见头顶树冠中有一叶飘落,落在他膝盖上。
“人死如叶落啊。”
……
……
天师府。
气质神秘,浑身以星辉包裹,以透明人姿态存世的少女金简迈着轻快步伐。
化作流光,抵达最深处的那座幽静宅子门口。
两只小手推开棕色木门,只见那株大榕树下,老天师罕见地没有闭目休憩。
而是搬了张矮桌,席地而坐。
手中攥着只刻刀,正神态专注地,朝桌上摊开的一卷玉简上篆刻文字。
“咦,师尊你在修天书啊。”
肤色透白,五官精致,双目无神的少女视线一点点有了焦距,惊讶道。
天师府历代掌门,皆有修书传统。
便是将本门派至高心法,对天道,对修行的理解,以文字形式记载。
数千年来,天书经过一代代人的修改,能增删的字句,已越来越少。
哪怕张衍一号称天师府历代掌门中,也能跻身前三。
但对天书动笔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有什么感悟,破天荒能值得师尊动笔修书?
“是啊,”张衍一笑了笑,放下刻刀,捧起玉简吹了吹,说道:
“金简儿来看一看,这句好不好?”
金简迈着烂漫步伐,靠近一看,轻声念:
“道生一……咦,师尊你好不要脸。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天书里了。”
金简皱起琼鼻,很精明地指出:
“生一……便是衍生的意思吧,那就是衍一喽。”
张衍一怔了下,继而哈哈爽朗大笑,摇头道:
“非也,此句乃为师偶从一小友口中得知。”
“我认得吗?”金简疑惑:
“弟子怎么不知,师尊何时结交了小友。”
张衍一笑而不语,心中浮出“赵都安”三字,却不准备说出。
然而也正是心海中,刹那间浮出这名字,竟隐约生出天道冥冥中的预感。
张衍一忽轻皱眉头,掐指略一推衍,惊讶察觉,“赵都安”三字之上,已蒙上淡红杀机。
“此子……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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