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因时辰太晚,以及要向上司汇报,赵都安没有回家,而是在白马监里凑合了一宿。
翌日清晨,赵都安撑开眼皮时,天已大亮。
认真洗漱,对镜换上官袍,又挑了个檀木香囊,望着铜镜中五官俊朗的脸孔,他嘴角微微勾起:
“搞定!”
见女帝,得注意形象。
“可惜香囊味道一般,穿越小说里,香水怎么发明来着?女帝应该会喜欢吧……”
转着乱七八糟念头,命小厮送来吃食,简单填了一口。
走出衙门时,看到身穿锦衣的周仓已在车旁等候。
“使君,卑职已备好车驾。”周仓堆笑。
赵都安昨晚刻意说了句“审出什么我不管”,表达的含义,是他只要破案抓人的这部分功劳。
留出张家兄弟,给马督公,挖出什么料,都算诏衙的。
属于很“上道”的送人情操作。
马阎心领神会,投桃报李。
所以这次入宫不会随行,以避免与赵都安争功,只派一个百户官,主打一个参与感。
本人则连夜进诏衙,炮制张家兄弟,昨晚诏衙狱卒听到惨叫声彻夜未绝。
呵……希望老马你还能挖出点东西吧,反正“枢密院”的这条情报,归我了……赵都安对截胡行为毫无羞愧。
……
……
二人一行,朝皇宫赶去,并不着急。
徐贞观有严格的日程表,早朝后,会批阅奏章,或与大臣私聊,非紧急大事,不得打扰。
赵都安抵达皇城时,已是上午。
命周仓在外等候,独自一人随领路太监第三次踏入深宫。
本想着,会被安排去偏厅等候。
却没想通传后不久,他熟悉的那名年长女官笑盈盈走来:
“使君,陛下请你过去。”
地位明显提升,进服务器都不用排队了。
赵都安受宠若惊,道了声谢,旋即好奇:
“陛下这时辰没在忙?我要去御书房么?”
年长女官笑道:
“陛下正与袁公在御花园交谈,既唤你过去,想来是不耽搁的。”
袁公?
赵都安一怔,脱口道:“当朝御史大夫?”
年长宫女笑吟吟:“不然呢,大虞还有哪位袁公?”
袁立!
赵都安对这個名字,当属如雷贯耳。
当今朝堂上两个集团对峙,一方以李彦辅为首,背后是江南士族,也是老皇帝那一代的臣子。
另一方,便是以都察院,御史大夫袁立为首的“清流党”。
以言官为底,吸纳大量非江南士子。
乃女帝登基后,一手提携,崛起的朝堂新一代巨擘。
袁立身为“党魁”,从一品大员,是与李彦辅一般,跺一跺脚,大虞朝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但与老谋深算,势力深厚的李彦辅不同。
袁立的名声要好多的,尤其在读书人中,备受推崇。
曾多次作为科举主考官,“门生”遍布各州府。
赵都安记得“自己”得势后,曾想上门拜访袁公,结果拜帖递出去,石沉大海。
还因此愤恨了一阵,但现在想来,纯属原主脑子缺根弦,不知道自己斤两。
“袁公今日也在?”
赵都安惊讶,心中涌起强烈的好奇。
恩,毕竟从阵营划分,倘若说李彦辅是他的敌人,那袁立即使算不上盟友,但也绝对是可以示好的对象。
呸呸呸……我怎么满脑子都是舔,穿越者的骨气去哪了……赵都安直起腰杆。
说话间,二人抵达御花园。
盛夏时节,花园中亭台楼阁,流水假山,一簇簇从天下各处移栽的珍惜花木郁郁葱葱。
长势喜人。
蜿蜒的石径绵长,每隔几十米,便立着一名侍者,花香扑鼻,翠鸟轻啼。
赵都安一路好奇行走,不多时,前方露出一座凉亭。
凉亭伫立池塘边,一名名宫装丽人伺候,胸口白腻晃眼。
亭中,两道身影正对坐弈棋。
左边一人,正是大虞女帝徐贞观,数日不见,女帝仙子玉颜不改,白衣青丝,姿容出尘。
右边一人,穿天青色对襟袍服,头戴官帽,年约五十,儒雅清俊,双眼深沉,内蕴岁月洗涤出的沧桑。
饶是岁月增长,颜值下滑,却又如一坛老酒,香浓醇厚。
“陛下……”
年长女官正要开口,赵都安忽然抬手打断,摇了摇头。
以女帝修为,无需通禀,就必然早察觉他的到来。
“给我吧。”
赵都安瞥见一名宫女手捧茶器靠近,抬手接过,白色毛巾垫在掌心,名贵的紫砂茶壶火候温度恰到好处。
赵都安迈步入亭,绕到下棋的二人身侧,小心斟茶,动作轻慢熟稔。
前世他跟随的领导颇为喜爱传统文化,茶道,书法,围棋,国画……等等。
且爱读史书,办公桌上常年摆一本《万历十五年》,不是装样子,是真喜欢那种。
赵都安是个上进的,耳濡目染也好,刻意学习也罢。
总之,几年历练下来,对这一类学问不说研究的多深,但起码涉猎广泛。
加上“后世人”眼界开阔,名家棋谱随处可查。
此刻瞥了眼棋局,黑白子交缠局势,便看出对弈两人棋力都是不俗。
可惜这个时代的人,下棋讲究个“君子之风”,堂堂正正。
所以棋艺钻研,也都往大格局的方向走,对搏杀求胜之术反而琢磨不深。
因此,饱受阿尔法狗摧残的赵都安一眼撇去,不由觉得索然无味。
换他来下,早平推了。
“嗒。”
徐贞观好似没察觉他的到来,目不斜视,随意落下一子,道:
“……所以,袁公以为建成道今岁盐铁,该动一动?”
哦豁,显然,两人下棋是假,商谈国事是真。
在此之前,应该就聊到了一些话题。
赵都安中途插足入场,听得一头雾水,缺乏上下文理解。
“陛下早心意已决,何必非要问臣的想法呢。”
袁立笑着说道,略作思忖,也落下一子。
徐贞观叹息道:
“盐铁之事重大,建成道自古富庶,商贸发达,近两年亦无天灾,国库纳上来的税收却不尽人意,若无人捣鬼,朕是不信的。”
不是……聊得都是这种大事吗?我是不是该退避……赵都安眨巴了下眼睛。
但女帝既唤他过来,而不是让他等,应该说明不在乎他听到这些。
而且,“建成道”三个字……也令他在意。
袁立沉默了下,说道:“陛下还是担忧靖王?”
徐贞观美眸黯然,道:
“猛虎卧榻,朕如何能安心?就如你我这局棋,朕那位叔叔看似人畜无害,一味防守,但实则正如袁公你的棋路,汹涌暗藏啊。”
青衣御史大夫说道:
“但局势终归是陛下占优,臣也只能大费周章,谋算几粒子。”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提走的子多了,便是大厦将倾。”女帝叹息。
“可陛下又不能下狠手,毕竟群狼环伺,若提早厮杀,只怕给棋局外的人掀了棋盘。正如大病初愈之人,若下猛药,只恐丧命,须缓慢调养。”
“袁公说的是,但如此一来,朕便成了防守的那一方了。”徐贞观神色郁郁。
“陛下仍在为火器匠人一事烦心?”袁立迟疑道:
“不是交由马阎调查?”
徐贞观哼了一声,神色不悦:
“糊弄事罢了,朕已打回命他重查。”
言谈之中,好似早已猜测,与靖王有关,但没有证据。
或者说,按方才二者交谈的意思,女帝其实也不在意是否有证据。
毕竟她与“八王”的矛盾很深,早晚都是个雷,真到动手的时候,想要个名义还不简单?
她真正头疼的,是不知道藏在朝堂这座“千里之堤”里的“蚁”是谁。
又藏在哪里。
袁立轻轻叹了口气:
“只怕难了,马阎办事向来尽心,既然查不到,想必已是竭力,再查也难有发现。”
徐贞观丢下手中棋子,神色郁闷,苦涩道:
“朕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这时候,站在旁边装透明人的赵都安忍不住了。
他清咳一声,吸引两位大人物的注意。
女帝好看的眉毛颦起,终于扭头看向他:
“有话就说。”
赵都安深吸口气,先是朝二人先后施礼,才正色道:
“禀告陛下,火器匠人一案,已于昨夜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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