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英殿的气氛有些紧张,几位宰相加上新任兵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三品的郑厚礼,站了七八人。
这紧张压抑的气氛还是德元帝打破:“宁王此子大逆不道,怎可为皇室人我已决定将其废为庶人?诸卿有什么意见都拟好呈上,只是其幼子无辜,能免则免。”
“陛下圣明。可此事太子全然是无辜吗?”徐子谅无畏道,“庶人林怀湛与太子殿下多有来往。陛下,请恕臣大不敬之言,宫闱兵变不是小事,若陛下身旁尽是豺狼虎豹之人?臣等如何安心?”
刘千甫冷冷道:“那徐相的意思是?太子也参与谋反了?”
“太子没参与,可他身边人若是有这个心思,蛊惑太子,则国之危矣。”郑厚礼持着象牙笏,说,“还有陛下的朝天观,到底修了多少钱,刘相你不会不明白吧?”
刘千甫冷静对答:“郑相是怀疑我在其中贪污?又蛊惑太子是吗?”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陛下明察,毕竟再有此种事,可不就朝廷大乱了吗?”曲炜接过郑厚礼的话头说道,德元帝没有说太子和刘千甫的事那他们也不能扣帽子太过。
几位朝臣都在看德元帝如今的态度,宁王事后,这是他初次召见宰相们。龙椅上的德元帝眼神在几位宰相间来回,最后停在刘千甫身上,慢悠悠道:“刘卿妩媚,诸卿应勉之。”
延英殿里的宰相们:“......”
郑厚礼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身边的曲炜面色铁青,如丧考妣,想着应不是什么好话,心里猜测肯定是德元帝夸刘千甫的话,默默地叹了口气。
就在众相公要开口时,德元帝十分不耐烦地挥退了他们,只留下刘千甫一人。
“仲山,你说太子参与了吗?”德元帝敲着木案,神情凝重。
刘千甫沉吟道:“陛下这些年对太子的教导尽心尽力,若是猜忌由此生,恐伤父子之情。”
“我总觉得这个孩子渐渐地不在我的掌控中。”德元帝看着刘千甫,沉声道:“刘十四,你觉得我的儿子里,谁还有孝心?”
听得此言,刘千甫笑道:“兵变时,越王对陛下乃是泣血跪拜,不可谓不孝。只是废太子事关重大,届时朝野沸腾,陛下要三思。”
德元帝低声一笑:“我废太子不需要理由。宁王死、成王贬、越王或许不错,你先拟一份废太子的诏书,我看看。”
刘千甫点头应下,在龙案下首的矮案上,执笔起草诏。
尚未及冠的越王比林怀湘更容易控制,这是这对君臣心照不宣的秘密。
宣笔尖在纸上行云漫开,德元帝看见面前案上金龙缠柱的徽墨时,想起这是林怀湘送他的,心头一松,指着那墨道:“这墨不错,果真是丰肌腻理,光泽如漆。”
张守一日日为德元帝收拾案头,一眼看出这是林怀湘送的,说:“金龙飞云,配与陛下才不算僭越。”
无缘无故提起林怀湘送的东西,张守一猜出几分意思了。但又不想在刘千甫面前说,否则此人颠倒黑白起来,德元帝更会恼怒。
刘千甫尚在下首一心起诏,德元帝点头:“长幼孝治天下,才有法理。”话音顿了顿,朝张守一说:“湘江水暖,不流长安,实为可惜。唯余帝子千行泪,添作潇湘万里流。”
张守一思索片刻,恭敬道:“今日教坊司回奏贵妃说要唱湘妃怨,陛下要去看看吗?”
德元帝笑道:“待会儿你去请吧。”
张守一颔首,这时刘千甫的草诏也拟好,递给德元帝。
“天色晚了,现在发晓三省六部势必引起惊慌,明日再说吧。”德元帝压下那份草诏,说,“不过仲山的文采精进不少。”
刘千甫怔了一瞬,立马神色如常地说:“陛下思虑周全。不过臣的文章向来是陛下教导,不论做什么都是向着陛下而已,就算精进也是陛下文采精进了。”
德元帝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香雾氤氲的东宫殿内,林怀湘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守一,咬牙恨道:“张翁此话可真?”
作为伺候德元帝数十年的人,张守一乃是德元帝的心腹,他谁都不听,只听德元帝的话。他坐在榻上,放下茶盏,悠悠道:“太子殿下您仁孝,老奴曾受章顺皇后一点恩情,如今骤闻圣上之心,特此前来告知,不论如何殿下都不要闹到圣上面前。诏书是中书令所起,也是他主动进言废太子。”
这话说的漂亮,初时林怀湘双眸瞬间泛红噌地站起,面容是止不住的发抖,可听见张守一这话又很快平复下去,笑道:“诏书还未发晓六部是吗?”
“自然,圣上只是让中书令拟了一份草诏而已。”张守一将这位太子的喜怒都看在眼里,说,“殿下,您现在还是太子。中书令举荐纯孝仁厚的越王为太子,殿下您认为呢?”
一下子的打击让林怀湘觉得自己似被世间抛弃,可多年的居高位让他的步履还是从容,储君气势不减,他朝张守一恭谨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多谢张翁告知。若父皇认为越弟才贤在我之上,可将这万里江山托付,造百姓万福,臣自欣然感激谨遵圣旨,无有不从。来日也会潜心祈愿,祝愿父皇龙体安康,社稷长存。”
“殿下不争一下吗?”张守一站起来,走到林怀湘身边问他。
林怀湘向上拱手俯身道:“父皇天资英纵,明忠臣德,做此决议定是思而再三的结果。我为人子更是人臣,君父天言,我无一不从。人子更为一孝字,若不尊父言,枉为人子更枉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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