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的隐忍在太史筝的提问中爆发,可当她炸裂的碎片落地时,却是那样沉寂。
她笑了。
大家,
终究更爱听美满的谎言吧。
彼时,太史筝平静地站在与钱氏对立的竹林下,一道细碎的光映在了她勾起的嘴唇。只闻秋风萧瑟,在无尽的风中,钱氏听见了那句温柔的:“你的真诚,是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有的长进。”
“媒妈妈,谢谢你愿同我说实话。”
这声从未有过的致谢。
陌生而又温暖。
钱氏或许该潸然泪下,可当她望向太史筝明媚的眼睛,便只想一笑而过。
她垂了眸,“小娘子不必谢我,妾身只是想对得起良心。那既然小娘子已知晓了这些事,想必心中也有了答案。妾身就不多叨扰,该是早些回去挨骂。”
瞧着钱氏这就要走,太史筝赶忙挽留,“媒妈妈,您误会了。这门亲事,我家应了,我已派人去通知爹爹。正巧,我还有件事想拜托您——”
钱氏闻言猛然停住脚步。
拜…拜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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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间,告春苑的侧门外,齐佳觅拉住了将要登上自家牛车的易字诗,“不对劲,你们全都不对劲。筝怎么就荒唐的同意了这门亲事?易字诗,你把话说明白,你是不是看出些什么了?”
易字诗回眸看了眼身后的齐佳觅。
她想这货说好听点是王孙,说不好听点就是头蠢驴。
易字诗不想与其纠缠,又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僵持到最后,她只抛出一句:“冬月初六在近。”便扬长而去。独剩下齐佳觅一人掰着指头苦想是何含义。
冬月初六,冬月初六……
这不就是上定选后名册的日子?
难不成筝是怕……
齐佳觅这才恍然大悟,于无人的小巷大道:“天呐,齐鲤元这小子,不会到现在还惦记着筝呢吧!?”
如此冒昧直呼官家大名,就算是邶王孙也担不起这样的罪过。好在齐家的女使早已得心应手,趁着她在没有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前,合力将人塞进牛车,速速逃离了这“案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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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的人走了,门内的客却还留着。
太史正疆那边得了浮元子的通禀,又惊又喜地从后厨赶来,恰与筝和钱氏二人碰个正着。但瞧他这次倒是没拿菜刀,手中偏又多了只饭勺。
如此样子叫闺女瞧见,不免几句玩笑。
“我说爹,你从后厨过来,就非得带些什么吗?知道的,爹从前是个威风凛凛的上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爹是虎捷军的伙夫呢~”
“臭丫头,爹就算是伙夫,也是虎捷军最好的伙夫。”
话音落去,大大的饭勺,重重落在筝饱经风霜的脑袋,惹得筝不满道:“爹,你们为什么都跟我的脑袋过不去!”
“你们?还有谁?”太史正疆恍惚想起什么,“哎呀,别打岔。爹都快把正事忘了。听圆子说,崔家的这门亲事你准备应了?此事是真是假?你真开窍了?别又是拿爹寻开心。”
太史筝揉揉头顶,“圆子说的还能有假!”
圆子笨拙,说不了假话。
此话不无道理。
太史正疆慎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当他将目光看向钱氏,便又问:“你二人怎会一起?那个嘴碎的婆子呢?难道闺女?你是想选她帮你将草帖递送去崔家?”
“是也不是。爹随我同去,便可知晓。”
筝故作悬念,转头看了钱氏一眼。太史正疆瞧着眼前这似有预谋般的两个人,便再也摸不着头脑……
第6章 草帖
三人一路回到前厅,钱氏却在将要跨门时停下脚步。太史正疆见状刚想相问,便被太史筝一把拉了进去。
老爹这边还没反应过来。
那边张氏在瞧见来人后,立刻收起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惊喜大呼:“哎呦喂,我说太史老爷,筝小娘子。妾身这盼天盼地,可算把二位盼来了。敢问这崔家的婚事,您二位到底是考虑的如何?也好给妾身个痛快话。”
张氏一惊一乍,吓得父女二人挽臂后退。
约摸着是察觉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张氏忙敛容往后退去。太史筝见人安静下来,这才松开老爹问道:“这儿怎只有媒妈妈一人?那位呢?”
“她啊。”
一提钱氏,张氏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半晌不见归,怕是上东司做梦去了。”
太史筝闻言装作惋惜般叹了口气。
“哦?那还真是不巧。我还想着说待二位都在时,让你们一路将我这草帖送去伯爵府。省得我为难选谁替我送这帖子。您说这下,可如何是好呢?”
张氏一听这话,眼皮一动,殷勤迎去太史筝身边自荐抢功,“此等大事,需得时时刻刻地候着,留待主家差遣。钱氏个误事的婆子!不中用。要我说筝小娘子不必为难,她钱媒人误事,这不是还有妾身呢吗?好事耽误不得,不若筝小娘子就将草帖交予妾身,妾身保准立刻帮您送去伯爵府。丝毫不曾耽搁——”
张氏信誓旦旦,已然上了太史筝的套。
筝却还要再演上一番。
只瞧她随手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草帖,似不决般在张氏眼前晃了晃,“这…合适吗?”
张氏那眼睛便跟着她的手走了又走,最后竟索性自己伸手将草帖接了去,“合适,合适。喻淑人吩咐我二人各凭本事,您二位就瞧好吧。这亲事,妾身定给二人办得漂漂亮亮。毕竟——”
“毕竟您是给汉王说过亲的上等媒人。”张氏开口就是那两句,太史筝听得厌烦。
可她竟还不以为然地点头承认,“唉对对,对!”
这人还真是没脸没皮……
草帖就这么去了张氏手里,太史筝要办的第一步算是办完了。她笑眯眯地看着张氏,“那就有劳媒妈妈了。”
张氏这会儿正得意,想那钱氏笨嘴拙舌,本就没资格跟她相比。落得如此结果,该是钱氏咎由自取。她张张嘴,同太史筝言语:“小娘子客气,客气。那妾身这就——”
“您请便。”太史筝发话。
张氏拿着草帖躬身拜别,几步转身就要往外去。可当她随手翻看草帖,又觉得不太对劲,便问起:“小娘子,这草帖上的字?妾身怎么看不大明白?”
太史筝解释说:“媒妈妈不识?这是狂草书啊。”
可张氏仍是有疑,“这草帖缘何偏用狂草?如此难懂的字体,妾身该如何去与伯爵府交差啊?”
太史筝早料到张氏会如此相问。
她笑了笑,继续回道:“嗐,这不是因为家父最近恋上练习草书,特别是狂草。所以逮着机会,就想展示展示。尤其听闻崔学士博学多才,想必对书法方面也一定颇有造诣。一时忍不住,就以狂草书之。好让崔学士指点一二。”
“是吧,爹——”
谁?我?
你爹我大字不识。
可太史正疆怎会拆太史筝的台?就算今日闺女说他会吟诗作对,他也得硬着头皮凑出个一二,“对,是这么回事。本节史的字,确实够草的。”
唉?这是什么形容?
太史筝顾不上嘲笑老爹,转头同张氏又道:“至于,交差的事,媒妈妈大可放心。崔家如此书香门第,看这么个草帖绝不成问题。再者说,有什么问题,也是我们太史家的问题,自与媒妈妈无关。“
“既然如此,妾身便真的告辞了。”
筝解释得如此清楚,张氏就没再多言。她也怕煮熟的鸭子到手飞走,转头便步履匆匆出门而去。
张氏走了。
太史正疆却急着凑来相问:“闺女,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又何故为难她?”
太史筝站在日入前的廊前,望向不算明亮的天,同老爹如是说:“为难?什么叫为难?怎么叫为难?谦谦之士,我以礼相待。无礼之人,当无礼对之。欺软怕硬,巧簧如黄。这张氏不知靠着她手里那点权势,折辱过多少人。我今日只是想给她个小小的教训,还望她今后能有所收敛才好。”
教训?太史正疆还是没搞清太史筝葫芦里的药。
可他却赞同闺女所言。
彼时,钱氏从二人身后走来,抬手作揖问候:“节史,小娘子。”
太史正疆笑了笑。筝却没应,她掰着手指将时间算好,才又从袖中掏出一份新的草帖向钱氏递去,“内城东,到外城西约摸着两刻就到。媒妈妈,您三刻后出发便好。”
“是。”钱氏听候差使,恭敬地接过草帖。
谁料,她刚想将帖子收去袖中,就被太史正疆拦下,“等等——你们在这儿跟我打什么哑谜?那边不是刚送走一个?这怎么还有份?”
太史筝闻言不由得反问:“怎么爹?难道只许他家一位郎君派来两家媒人,就不许我一户送出两份草帖?”
筝说着拉去了老爹阻拦钱氏的手,顺势岔开了话题,“哎呀,好了好了。我的事爹就别操心了,这门亲事您只要满意便好。您啊,还是想想咱们今晚上要不要加个菜庆祝庆祝?还有我要索粉,您可给泡上?我都饿了。”
行,不操心就不操心。
如今军队你哥说了算,家里你说了算。老朽我啊,就是伙夫!伙夫!
太史正疆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不敢直言。只瞧他将那手中饭勺抡去身后,故意道:“对,你说得都对。你好不容易嫁出去,咱们晚上必须得加菜。让我想想,咱们加个什么菜…加个……哦对,加个紫菜滚蛋汤。”
“这个好,好极了!我这就得去准备……”
太史筝听出他意有所指,扬声相问:“滚蛋汤?什么意思!爹,你把话说清楚。”可尽职尽责的“伙夫”根本不曾将她理会,只自顾自地退去。
钱氏旁观而立,但望府宅冷清,父女二人却是如此其乐融融,她便不由想起伯爵府里热闹的屋舍,与对话往来中透着的凉薄。眼前人,当真已做思量?
“媒妈妈,你有心事?”太史筝洞察出她的忧愁。
晚风吹过,日暮向西而返。
钱氏这回望向太史筝时,眼中带着些长辈的慈爱,“小娘子,尽管往后还有许许多多的过程要走,可草帖送去就意味着亲事初定,您真的决定好了?”
今日太史筝听过太多这样的问话,可她却不曾有丝毫的急躁,反而平静地问:“媒妈妈,您相信缘分吗?”
钱氏答曰:“自然。”
太史筝却说:“如此,这便是我与他的缘分。”
筝的答案,纯粹且自然。此刻,她已不再想开口说些什么,她只注目于光影变换的连廊。
她开始好奇。
崔植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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