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正色道,“六年前荒年遇上雪灾,联军还要我们出兵。前线在打仗,后方我们这些妇孺都快饿死了!”
“我听大人们说,当年就算联军能拿下炉台山,爻国也不会一下就完了。想打垮爻国,至少还得拖拖拉拉好几年,哪像那个无知蠢妇说的轻松?爻国那么强,身后还有……”蒙蒙道,“要是连打几年的仗,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族长退出联军,立刻换来爻国的粮食物资,救活了多少族人?”
她看着阿迅坚定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族长没做错!”
阿迅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下回他们再说这种话,你就骂回去!”女孩眨眼,“他们知道个p啊。”
阿迅笑了笑,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虽然当时的倒戈确实换来了粮食和物资,但颖人这几年来的境况并没有好转。他们不得不为爻国干许多上不得台面的活儿,大仗小仗也打了七八场,族中青壮死伤不少,光抚恤就是沉重的负担。
并且这么一来,周围势力对颖人更增恶感,颖人与邻居们做交易的难度越来越大。
阿迅觉得这样很不好,也很不安。草野这样宽广,可是颖人能走的路却越来越窄。
为什么同为叛徒的罗甸国过得不错,他们却举步维艰呢?
此时父亲从集市归来,对他招手,打断了他的思考:“阿迅,来。”
阿迅向青梅点头作别,跟着父亲走进帐篷。
从后面看,父亲的白发又多了几根,肩膀稍微前倾,后背也没从前那么挺拔了。
身上的伤,让英雄不到暮年就显出了老态。
族长进了个小帐篷,里头的颖人立刻退出去,给他们留下谈话的空间。
“坐。”
“知道我为什么来赶这个集?”
阿迅摇头。
他们平时做交易会去专门的马市,很少来赶这种大集。
颖族也不喜欢别人异样的目光。
“我托人帮我取一样东西,好确认一个重要情报。”市集有八方来客,当然也有八方消息。有些牧人、旅人只会跟着市集辗转各地。父亲缓缓道,“罗生甲的情报。”
“罗生甲?”阿迅微讶,“那只是传说!”
有关闪金帝国和罗生甲的传说,大概是闪金平原西部流传最广的故事之一。
故事就是故事,没多少人会当真,孩子们长大就不信了。
“岂有空穴来风?”父亲沉声道,“我暗中查访了好些年,终于拿到这个情报!”
看到父亲这个表情,阿迅就知道不妙了:“现在它在哪儿?”
“暻山。”
“闪金帝国的末代行宫?”阿迅不信,“父亲,您这情报……”
“很可靠。”父亲一激动就开始咳嗽。
他三年前在战斗中被刺破了肺部,此后讲话中气就没那么足了。
阿迅立刻给他倒水。
好不容易咳完,父亲却不喝水,而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
里面躺着三株植物,像菌类又像苔藓,颜色灰白相间,形状很特别,菱形带锯齿,又紧密排列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
“蛇皮?不对。”
阿迅看见第一眼,并不觉得这是植物,而是某种蟒蛇身上褪下来的皮。
“这是龙甲蕈,上古之前只生长在龙族的领地内,如今见过它、认得它的人很少很少了,我也是从一本偏门古籍中得知。”父亲低声道,“你猜,我的线人在哪里找到它?”
“暻山?”
“对,就是暻山!”族长笑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救过一个天师。但他伤重难支,几天后还是死了。他的遗物当中,除了天师道法之外还有一本册子,专门记录自己亲历的奇闻异事,其中有一则秘闻,龙甲蕈很可能也生长在罗生甲周围。”
“如今暻山出现了龙甲蕈,就说明罗生甲又回到那里去了。”他郑重道,“我明天就动身,族中事务都委托给你。”
阿迅犹豫一下:“父亲真地相信,那件战甲能让主人战无不胜?倘真如此,闪金帝国的末代君王怎么会失败?”
“后来人穿着罗生甲,也创过功业。他们能行,我们怎么就不能行?”族长笑道,“别忘了,我们也是闪金帝国的皇家后裔!罗生甲本来就该是我的,我当然有资格穿上。”
只不过中途改了姓。
闪金帝国分崩之后,皇家庞氏子孙为了避祸,纷纷改姓。
阿迅挠了挠头。
这都是传说,无法查证,谁不想给自己祖宗脸上贴金?毕竟祖上要是有名望,自己就是名门之后,说出去倍儿有面子。
当然他不会傻到反驳这一点,只说:
“但这甲恶力强大……”
父亲自信满满:“关键还看使用者。只要我意志坚定,便能统御这件战甲。”
“外部对我们不谅解,你二叔又对我的位置垂涎不已,这几年我身子骨又不太好,爻国……”父亲说到这里,低叹一口气,“爻国摊派给我们的任务越来越多,不是催账就是杀人,俨然将我们当作打手使用。”
阿迅也沉默了。
外族都仇视颖人,将他们视为叛徒,这几年没少起冲突。还有两回,外族联合起来征讨颖人。为了自保,颖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投靠爻国。
但想托庇于强者的羽翼,就要付出代价。
爻国经常给颖人摊派任务,阿迅父子无法拒绝。但这些任务做下去,又跟周边势力结仇更深。
越来越被动,越来越得罪人。
恶性循环的死结就是解不开。
族人对此意见很大,族长的弟弟,也就是阿迅的二叔,不止一次公开表达对族长的不满。
如无强大的力量介入,这种死循环就无法打破。
从这个角度说,父亲寻找罗生甲、寄望于罗生甲,情理之中。
“如果寻到罗生甲,至少你二叔不敢妄动;我外出战斗,又可以回到巅峰时期!”族长拍拍儿子肩膀:“我族眼下的境况,由不得我不坚定!”
“父亲是族长,责任重大。”阿迅马上道,“我替您去取!”
父亲哼了一声,毫不避讳道:“你修行进展很快,但你太软弱!杀人不够痛快,做事又婆婆妈妈。你这种性子,根本碰不得罗生甲!”
他长叹一口气:“要是阿雷还在就好了。他悍勇坚定,才是取甲的最好人选。”
阿迅被他说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又低下头去。
阿雷就是他的兄长,原本是颖人的骄傲,也是父亲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哪知三年前死在部族争斗之中。
父亲大恸,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阿迅知道,在父亲心目中,阿雷才是最可能成长为英雄的勇士,是最合适的接班人。
但他现在只剩下阿迅这个儿子了。
“你看,你明明生气,却连一句反驳都不敢,哪里像我颖人勇士!”父亲脸上流露失望,“倒和爻人很像。”
“父亲!”阿迅的脸彻底红了,气红的。
拿他和爻人比勇气,真是最大的侮辱!
“总之,我离开的这几天,你好好照料族人,不要被老二所乘。”父亲笑道,“你不是喜欢蒙蒙么?她阿爹只准她嫁给头人的儿子。你好好守家,我过几天就回来,到时就替你提亲去!”
阿迅一听,脸又红了。
就在这时,外头又下雨了,打在帐篷上噗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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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闪过一道惊雷,夸擦一声。
蜗蟾跳出地底,瞧见前方有个小镇,几点灯光在雨中染出柔和的光晕。
董锐打了个呵欠:“你先前说,咱的目的地是哪儿来着?”
“白头岭,据说紧挨着爻国。”刚从地底出来,贺灵川的方向感也不能好,“这是哪儿?”
“走,问问去!”董锐指着小镇,“这都赶路三天了,也不急一晚上。还有,我想吃碗热汤面。”
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两人下地收起蜗蟾,撑起纸伞,进镇子里去了。
这小镇大概有二三百户人家,只有一家小酒馆,门脸儿破旧,布幌子都被雨水黏乎住了。
贺灵川两人走进去,店主正缩着手打盹,店里能摆五张桌子,却只有一名客人。
生意清淡啊。但这暴雨天,谁没事儿往外跑?
董锐搓着手上前,一拍桌惊醒店家:“先来两碗热汤面!你这还有啥好吃的?”
店主睡眼惺忪:“昨天山中猎户打下一头大鹿……”
“哦?”鹿肉大补啊,董锐很高兴,没想到在镇里的小破店还有野味吃,“给我切两盘鹿肉,要带筋的!”
“爷,我话没说完呢。”店家嘟囔,“鹿肉卖完了,鹿脸都没了,只剩一点鹿血做的米血。来点儿不?”
董锐的肩膀垮下去:“得了,有啥来啥吧。再给我们一壶酒。”
热汤面先上来了,两大碗,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结果一进嘴又辣又酸。
里头没什么码料,蛋丝儿都快看不见丝了,红萝卜倒是切得像头发丝儿,不得不说店家的刀工好。但胜在酸汤调得不错,杂粮面也挺筋道,还放了些薄荷。
董锐一口面来一口汤,嗦了几下直叹气,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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