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周围敌人被几头尸傀逼退,何璟返身奔向坟边。经过这么多人刀削斧凿,红将军铠甲已经松动,他再拽一下,或许就成了。
他没忘记自己的首要任务,还是大方壶!
红将军的手甲果然已经垂下。
墓冢很暗,何璟不得不探头去看,下一秒瞳孔骤缩。
空的?
空的!
那手甲还维持原来的握姿,但中间除了一点碎冰碴之外,什么也没有。
大方壶呢?
万众瞩目的壶子呢?
所有人先前明明看见,大方壶就在这里……
一念未尽,何璟眼角忽然瞥见一丝微光。
那光,就像他小时候隔着门缝瞧见的地上霜,不起眼但清冷。
落在脖子上,也像霜一样凉。
何璟暗道一声糟糕,身体忽然没了力气。
他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后悔。
既已下定决心撤退,放出尸傀后,自己为什么又要回来夺壶?
还不是抱有一丝侥幸,想着最后再试一把?
贪念,不该有的贪念啊!
悔之晚矣。
旁人只见墓冢当中好像闪过一道微光。这位都云使的动作就停顿了。
鲍冠杰正好冲过来,正要挥刀,却见何璟后颈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
居然有人从正面偷袭他,只一击就刎其脖颈,还是连颈骨一起切断,快到鲜血甚至来不及喷涌!
最可怕的是这下子来得无声无息,如风吹梧桐,事先没露半点杀气。
鲍冠杰还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跳去了墓冢后方。
而后天宫都云使的头颅落地,颈血怒喷三尺远!
周围好些人都溅到了血点。
狂奔中的尸傀,眼里红光消失,一下倒地不起——操纵者死了,它们也动弹不得。
后方有人呼号大喊:“何璟死了!拔陵人杀了天宫都云使!”
中气十足的吼声,传出好几里外。
鲍冠杰勃然大怒:“谁,谁胡说八道!”
他转头去找,但找不到喊话人。
乐正清奔到墓冢边,伸刀去挑红将军的手甲。
有何璟这个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伸头去看了。
“空的!”
红将军的手甲是空的,大方壶不翼而飞。
显然,杀掉何璟的人也拿走了大方壶!
众人的目光,一下聚焦到鲍冠杰身上。
方才大家亲眼所见,鲍冠杰冲去何璟背后,然后这位都云使的脑袋就掉了,大方壶也没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
鲍冠杰眼睛通红,暴躁低吼:“与我无关,都云使不是我杀的!”
有人当面暗杀何璟,还把杀人盗宝的罪名栽赃到他身上?怎可能这样荒谬!
此时震天的兽吼传来,很近了。
阙兽之王来了。
众人互视几眼,一声呐喊,转头就跑!
天宫那么强悍的队伍都被阙兽之王折腾完了,他们能干得过这头大怪物?
再说,大方壶都没了,他们还留在这里干嘛,送死么?
跑!大伙儿头也不回地跑。
等到各支队伍跑出百多丈,后方的动静才越来越小。
鲍冠杰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手下忍不住问他:“大人,那个都云使和大方壶到底……?”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拿的!”鲍冠杰咆哮,“你们也不信我?”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红光闪动。
盘龙秘境中的每个人都发现,每一处地面、每一栋建筑、每一堵城墙、每一口池塘,都泛出一层薄薄的红光。
随后红光飞快褪去,如同整张地毯被人从后方拖走。
众人赶了几步,没追上红光褪去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往盘龙城的中南部收缩。
那里,是弥天神庙的位置。
最后,红光又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这一次,光柱只持续了两三息,就消散不见了。
人们面面相觑。
秘境里的怪事太多,谁也不确定这又是哪一出。
鲍冠杰随手按了按身边的土墙,土块喀啦滚落的声音,在静夜中传出很远。
“你们听,兽吼消失了。”
阙兽们的低吼原本充斥整个秘境,现在城中却安安静静,没有兽吼,也没有脚步声。
只余风声呜呜。
鲍冠杰带手下拐了几条巷子,来到一处空地。
“哎?”众人立觉不对,“尸体呢?”
一刻钟前,这空地上发生过混战,阙兽和人类都有死伤。
然而眼前的地面干干净净,只有一点瓦砾,莫说死尸了,血渍都没一处。
看到这里,鲍冠杰终于长舒一口气,停下了脚步:“我们离开秘境了!”
“哈?”别人都没反应过来。
“方才的红光,就是秘境消失。”鲍冠杰不无怅惘,“一定是有人拿到大方壶,破去了秘境!”
众人仰头望天,见到浓云不知何时退散,一轮明月西斜。
天快亮了。
就这样?他们莫名其妙进入秘境,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劫后余生的庆幸,现在才慢慢上涌。大家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在那个怪物遍地、无处逃生的鬼地方,他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鲍冠杰还未回话,队伍里的斥候就冲了过来:“大人,天宫侍卫还有两个活着,就在前方三十丈外,正往西边跑!”
还有两个活口?
鲍冠杰眼里闪过厉光:“追上去,杀!”
除掉这两人,天宫想查明何璟的死因还得费一番功夫。别的不说,今晚参战的各路人马回去以后说不定会三缄其口。
毕竟都在这里栽了跟头,还得罪了天宫。
若不除掉这两人,他们回去灵虚城一番告状,他鲍冠杰和拔陵国马上都要倒大霉!
……
赵清河与贺淳华走出藏身之处,小心前行。方才那一声“何璟已死”的呐喊,就是赵清河发出来的。
贺淳华反应极快:
天宫都云使死在盘龙沙漠,这可是泼天大事。鸢国根本承受不起贝迦的怒火,还是尽快把祸水引开为妙。
冤有头债有主,让天宫去拔陵动土。
他们也望见了红光褪去。
贺淳华心念一动,立刻对赵清河道:“砍我一刀,快!”
赵清河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
“莫伤要害,但得重些!”
见他神色坚决,赵清河拔刀,在他右肩扎了个对穿。
血光乍现,这一下果然没有留手。
贺淳华痛得人都蜷曲起来。赵清河收刀扶他:“大人,对不住!”
“不,这样就好!”贺淳华知道他下手有分寸,特意避开了筋骨和经络,遂忍痛道,“不可对第三人言!”
“是!”
紧接着,红光就从两人脚下褪走。
赵清河替他伤口简单做了处理,就搀着他继续南行,一路走得顺遂,连阙兽都未遇见一只。
贺淳华沉默不语,心里犹疑无尽。
秘境的确消失了,但所有人都出来了吗?
不久,前方脚步声密集传来。
两人闪去一处矮屋严加戒备,果然有数十人过来了,奔在最前面的却是贺淳华的亲兵,胡绚。
哎?
两人立刻出来相见:“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人!”胡绚满面喜色,“南城门开了!咦,您受伤了!”
哪怕已有猜测,贺淳华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是长吁一口气:“怎么开的?”
“方才一阵红光闪过,南城大门就恢复原样了,最外层还是半扇立着、半扇倒着。”胡绚过来搀扶他,“我们派人进出几次,没有异常。”
“秘境消失,我们又回到了现实。”贺淳华往弥天神庙方向看了一眼,不无感慨。
两次了,他进入盘龙秘境两次,都是无功而返。
赵清河问他:“大人,要过去看看么?”
“不了。”贺淳华心头颓丧渐去,涌上些许庆幸,“现在过去,大概什么都没有了。”
上次盘龙秘境是怎么消失的,他还历历在目。现在再赶去弥天神庙,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但是他至少又存活了下来,总比天宫那么多人,连都云使带守灯使全在这里断送了性命。
红将军冢的乱战,他全程亲眼目睹,并且在最后一刻守住了心头清明,没有上去争夺。
不然,早就没命了吧?
“嵘山人呢?”
“走下城墙后,他们就穿过南城门离开了。”胡绚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贺灵川的身影,也不敢问。
贺淳华口中问的是嵘山人,心里想的却是贺灵川。
奈落天神降失败之后,贺灵川去向成谜,一直没再出现。
但贺淳华没来由地确信,他还活着。
他到底是不是盘龙城里的恶鬼?今晚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到底哪些与他有关?
精明稳重如贺淳华,现在脑海里也是混乱一片,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清。
他只知道一点:
大方壶被人取走了。
谁干的?说不清。
他和赵清河都没有靠近红将军冢,只是躲在暗处观战。从他们的角度,并没看清何璟是怎么死的,也没看见大方壶是怎么没的。
拿走这件宝物的,是鲍冠杰还是别人呢?
赵清河请示他:“大人,要不要去找拔陵人?”
其实他在问贺淳华,要不要去夺回大方壶?
贺淳华回望来路,偌大的盘龙城在黑暗中寂静无声。这么大一座城池,去哪里搜索拔陵人?
他叹口气,摇了摇头。
怀中忽然发热,他掏出奈落天的雕像,见此物不断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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