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一路送他出了门,心里还有些放不下,总觉得关于这个牙印,殷稷会出什么幺蛾子,可念头一转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虽然有时候殷稷的想法的确不大能让人理解,可他总还是要脸的,不至于真的顶着那么明显的痕迹招摇过市。
等銮驾彻底不见了影子,她抬脚去了小厨房,今天是个好日子,殷稷应当会多喝几杯,这菜肴自然要和胃口。
她对钟青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这主仆三人的喜好素来是差不多的,她便按照殷稷和钟白的口味让人备了几道菜。
等时辰差不多了,她亲自去了趟长年殿,将窦安康请了过来。
良妃是知道窦兢要回京的,却不知道是今日,冷不丁得到能和兄长即刻相见的消息,险些喜极而泣,连奶嬷嬷先前对谢蕴有的敌意也因为这件事消了大半,伺候着窦安康梳妆打扮,为了让她脸色好看一些,还特意给她用了脂粉。
等她们到乾元宫的时候,人已经回来了,窦安康没有进去,只让人传了句话,不多时一道颀长的影子就自乾元宫内走了出来。
窦兢虽和窦安康是亲生兄妹,可两人的容貌上却并不相似。
窦兢年近而立,却是一张娃娃脸,许是知道这样一张脸容易被人看轻,所以他能动手就不说话,眼底那自战场上累积起来的戾气,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只一眼就看得人遍体生寒。
可这样的疏离冷漠,在看见窦安康的时候全都散了,窦家走到如今这副田地,他们是彼此仅剩的依靠了。
谢蕴心里替他们高兴,却识趣地没有打扰,悄然回了乾元宫,正殿里已经有说笑声传了出来,她没有靠近,只远远地瞥了一眼,钟青和当年在谢家的时候差别极大,似乎长高了,也更结实了,一身金色盔甲衬得他颇为孔武,只是脸上憨厚的笑却带着钟白的影子,让人看着便觉亲切。
只是钟白是真憨,钟青这却只是表象。
谢蕴有些唏嘘,不自觉看了眼殷稷,却没打算进去,这种时候她是不想往跟前凑的,酒气熏人,属实不招人待见。
可没想到这一眼就让她愣住了,她抬手揉了下眼睛,这才又往里头看过去,可刚才看见的情形却并不是她的错觉,殷稷下巴上那个牙印的确就是那么明晃晃地露着,别说用脂粉遮了,他连挡一下的想法都没有,甚至是生怕旁人看不见一样,始终仰着下巴。
“……”
他作什么妖?
钟青也发现了殷稷的伤痕,其实方才在御书房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只是当时还有不少朝臣,他毕竟是殷稷的奴才,下意识的想要维护他的颜面,所以并没有开口,可现在他看出来了,他家主子并没有遮掩的意思,那身为奴才,自然要配合。
“皇上,您这下颚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钟青就瞧见殷稷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等这一句已经等了很久了。
可他却矜持地收敛了神情,甚至还摇头叹了口气:“别提了,你未来的主母心眼太小,偏殿里住着旁人你们也知道,朕就是在门口路过,看都没看一眼,就给朕来了这么一口……你说让朕怎么见人?”
话里充斥着浓浓的做作,炫耀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谢蕴:“……”
是她想多了,还以为殷稷是个要脸的,没想到根本就不是!
她气得脑仁突突直跳,见旁边有宫人往里头送菜,抬手就接了过来。
殷稷一无所觉,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了祁砚身上,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还是祁卿会挑人,那井姑娘一看就是个大度的人,不像朕家里这个,看朕看得那叫一个严实,怕是日后你们再来这乾元宫,连宫女都看不见了。”
第601章 看看你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话是在抱怨,可炫耀已经扑在了脸上。
祁砚手背青筋凸起,指腹几乎要把杯子捏碎,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透着浓浓的咬牙切齿的味道:“皇上选的人竟然这般善妒?这样的秉性怕是不适合后宫吧?皇上不如考虑换个人。”
“末将倒是不这么觉得。”
钟青先接了茬:“这善妒恰恰说明了用心,皇上怕是找对人了。”
殷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却仍旧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属实是管得太严了……连朕每日里少吃一口饭她都得看着,这么下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呐……”
祁砚牙齿咬得嘎吱作响,谢姑娘从不是计较的人,怎么可能会管你一顿饭吃了几口?
造谣,这一定是在造谣!
他扭开头,看都不愿意再看殷稷一眼,对方却忽然起身走了过来:“这些年祁卿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是大周的功臣,朕敬你一杯。”
皇帝赐,不敢辞,祁砚只得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抬手举杯,可殷稷拿着酒杯的手却忽然停在了嘴边。
尊卑有度,他不喝,祁砚自然不好先动口,只好耐着性子看过去:“皇上怎么了?”
殷稷轻轻嘶了一声:“她咬的时候没觉得,现在要饮酒了才察觉出疼来,祁卿,你瞧瞧朕这牙印可流血了?”
祁砚:“……”
流血了,流了很多血……怎么不流死你呢?!
他一口牙几乎要被咬碎,恨不能将这杯酒直接泼殷稷脸上。
“没有,许是不小心溅上了酒液才会疼吧?”
钟青半路插了进来,一句话把祁砚几近失控的理智拉了回去,他侧开头,狠狠将那杯酒灌了进去。
殷稷见他脸色铁青,这才慢吞吞回了椅子上:“兴许是,看来接下来的几日,朕都要小心些了,吃菜吧……说说你这些年在边境如何。”
眼见他终于开始谈正经事了,祁砚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看皇帝那副不值钱的样子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这斧钺刀枪,可比人咬得疼多了……”
祁砚:“……”
到底有没有人管管皇帝?被人咬了到底有什么好炫耀的?!
他知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
他气得想离席,可难得来一趟,还没能见到谢蕴,他又实在舍不得走,几番思虑后,还是咬牙按捺了下来,然后就听着耳朵边上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地说话。
“这自然不一样,可见这姑娘还是心疼皇上的,这要是真的发了狠咬人,咬下只耳朵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就是所谓的打是亲,骂是爱?看来是朕不识情趣了。”
“正是这么个道理,这姑娘家的心意可都在行动上,她看皇上您看得越紧,就是越在乎。”
“原来如此,那朕以后怕是不得清闲了……祁卿,你家那位,也看你看得这么严吗?”
祁砚:“……”
你当我死了行不行?问什么问?!
他吸气吸气再吸气,这才将弑君的心思给压了下去,死死咬着牙一声没吭。
殷稷满脸失望,轻轻啧了一声,这才扭头继续和钟青说话去了。
祁砚唯恐他心血来潮又来找自己,正打算找个由头走人,就有人送了菜进来,他随意一瞥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眼睛刷地就亮了:“付姑娘?怎么是你?这菜是你做得吗?”
谢蕴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心思都在殷稷刚才的那些话上,起初她只以为殷稷虽然有点别的心思,但不会太过分,直到刚才在进来的路上看见了他的所作所为。
她从没有如同现在这一刻这么丢人过。
丢人到连听祁砚说话都没了心思,放下菜就朝上首走了过去。
她越走越近,殷稷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来,第一眼大约没能认出来,晃了一下就低下了头,片刻后才再次抬了起来,盯着她瞧了两眼,确定自己没看错,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谢蕴为什么会进来?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这种场面她是懒得掺和的,怎么这次不一样?她什么时候来的?刚才那些话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刚才的嚣张瞬间不见了影子,殷稷轻轻吞了下口水,谢蕴不会觉得他丢人吧?
他一把抓住谢蕴的手:“你听我解释……”
手却被毫不留情地拍开,谢蕴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将菜肴摆在了他桌案上。
殷稷看了眼手背,没再言语,只默默看着她。
两人之间的暗流没有逃过一直关注着谢蕴的祁砚,他心里微微一动,忽然开口:“付姑娘,龙体安危关乎江山社稷,日后这般损伤龙体的行为,还请不要再有了。”
谢蕴布菜的动作猛地顿住,殷稷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祁砚怎么这么招人讨厌?
“国事那般繁杂,还不够祁卿你忙的吗?我们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可他越是想让人闭嘴,祁砚就越是觉得事情有古怪,先前被殷稷气得昏了头,没意识到不对劲,现在谢蕴一出现,他思绪就清晰了。
印象里的谢蕴素来端庄有度,绝不会做这种在面部留痕迹的孟浪事情,更不可能无视尊卑,对皇帝的事情指手画脚,今天这一出一定有古怪。
他有些期待谢蕴的回答了,真不知道皇帝若是被拆穿了,脸色会有多好看……
“让大人看笑话了,”谢蕴脸色果然不好看,却仍旧为了维持体面而扯了下嘴角,看得祁砚颇有些怜惜,可下一瞬他就愣住了——
“这次的确是我唐突了,下次若是再发生这种事,一定不咬在脸上。”
“……什么?”
好一会儿祁砚才开口,他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谢蕴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那个牙印真的是她咬的?
第602章 错过
殷稷也怔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谢蕴会是这样的回答,回神后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阿……”
后面那个字没来得及出口,手背上就又挨了一巴掌,谢蕴趁人不注意瞪了他一眼:“等人都散了,我再和你算账……把药涂了。”
她将一个药盒子塞进男人手里,人都丢没了,脂粉也没有继续用的必要了,还不如涂药膏,能好的快一些。
殷稷盯着那药膏笑起来,听得谢蕴又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安生一些,不许再说那些有的没的。”
“好。”
殷稷这次答应的十分痛快,他本就是觉得祁砚对谢蕴太过关注,才想要借此宣示地位,现在谢蕴的维护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他自然没了必要再去做别的。
“来,朕敬你们一杯。”
他兴致高昂,钟青自然配合,窦兢也已经进来了,他感激殷稷破例让他去见窦安康,没有扫兴,满室欢喜里只有祁砚的脸色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他想不明白,明明谢蕴之前就是因为殷稷而险些丧命,为什么死里逃生一次,还要回到殷稷身边,甚至还处处维护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三年里,皇帝到底变了多少?
“臣不胜酒力,先告退了。”
眼见谢蕴送完菜要退下,他按捺不住起了身,殷稷也没留他,他今天也是想问问这两人边境的情形,真打起来有几分胜算,祁砚是个主和派,这个话题一旦开启,场面未必还能融洽。
“去吧。”
祁砚躬身退下,一路跟着谢蕴到了小厨房,确定主殿那边顾不上这边的动静,这才开口喊了一声:“付姑娘。”
谢蕴正在嘱咐乾元宫的御厨做些解酒的汤水,闻言侧头看了过来:“祁大人?有什么吩咐?”
“不敢,”祁砚连忙欠了欠身,“是有些话想和姑娘说一说。”
谢蕴蹙了下眉头,她并不觉得祁砚有什么话是有必要单独和她说的,尤其是在两人如今都有家室的前提下。
“紧要吗?若是不紧要,请皇上转达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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