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严冬,天气越来越冷,棚户区的老房子供暖一般,盛屿此前穿着佟言松肩宽袖的家居服,也勉强称得上合体,如今套上了小一码的冬衣,一身腱子肉被箍,性感谈不上,倒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收拾了几件家居服,佟言打算再去找几件冬衣,出卧室时顺手抻平了被子,指尖儿不小心在枕下一刮,碰到了纸张的触感。
下意识掀开枕头一瞥,目光乍一触及枕下之物,佟言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保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久久沉默未动。
良久之后,手提包被轻轻放在地板上,佟言拿起枕下压着的那张纸。
纸张支离破碎,被小心地拼合在一起,本应轻飘飘的信纸,却因背面贴着纵横的胶带,变得沉甸甸起来。
信纸上的字迹佟言熟悉又陌生,一笔一画均出于己手,而那些被拼好的“爱”与“喜欢”,却遥远得似梦一般轻乎易碎。
他似乎又听到了盛屿几年前满不在乎的声音:“你想让我看吗?那我现在就看。”
手忽然抖了起来,那些被千辛万苦拼好的字迹也逐渐模糊。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写情书吗?因为爱在口边散得太快了,我以为写下来就能留得住,可谁能想到,都一样,留不住。”
佟言指尖忽然生出丝丝落落的疼,几年前被纸张划破的伤口似乎又被重新扯开,那些紧紧系着心头的划痕,疼得让他连张破碎的信纸都擎不住,他看着它从指尖滑脱,沉于脚下,踏在上面而过,出了门。——小黄又被关进了浴室。
盛屿蒙着双眼,手上的链条被人从后面拉緊,肩膀抵着墙面。
他的头发一直没有修剪,蓬松地盖在额前,捆在眼睛上的黑色布条掩在发下,无端在冷硬凌厉的面孔中,第一次看出了俊美。
房间里除了锁链发出的金属碎音,还有铃铛声,盛屿曾经以为是买给小黄的装备,如今挂在了自己身上。
他单臂被缚,圧于身后,另一只手夹着烟,烟蒂上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儿,吐出的烟雾被撞击成一抖一抖的形状。
“我又哪儿惹到佟老师了?回来之后就散脾气?”
烟雾又断了几截,铃铛摇晃的声音让小黄在浴室里急得直转圈,盛屿低低“草”了一声,扔了烟反手勾住身后的人来吻。
“我他妈就不应该给你炖羊肉汤喝,明天买点莲藕回来,给你散散火气。”他蒙着眼,位置找不准,先吻到了鼻尖儿,流连了一会儿慢慢下滑,圧在柔软的唇上,放缓了语气,“把铃铛摘了吧,小黄要急死了。”
咽喉被人蓦地扼住,盛屿被迫翻转,后背靠在了墙上。
下一刻,他便眉心一緊!在骤然作响的铃音中,眼前蒙着的黑布被人一把扯了去。
屋内的光线暗淡,眼睛短时便可适应,盛屿眼前冷肃的面孔逐渐清晰,他靠在墙壁上笑着问佟言:“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生气,但可以直接解决问题。怎么才能不生气,佟老师说说看,不过兔子耳朵尾巴那种免谈,女装也不行,杜兜、丁子库想都别想。”
两人身边便是置物柜,佟言从上面拿起一张纸,又从自己上衣口袋中取一下签字笔,递到盛屿面前:“我一边尚你,你一边写情书,少于一千字的话,盛总刚刚说的那些不行的东西,会同时用来取悦我。”
盛屿缓缓收了笑,正色道:“我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不是羞辱,类似于你现在这些……铃铛。”
佟言圧近与盛屿之间的距离,附在他耳边说:“你理解错了,铃铛,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我对你的羞辱。”
“写吧。”
纸笔被强硬地塞入盛屿手中,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将纸铺展在佟言的肩头,他轻声道:“我文采没有佟老师好,但会很认真地去写。”
笔尖的力度透过薄薄的纸张,戳在佟言的皮肤上。
佟言从置物架上翻出烟,点了一根夹在指间,一系列的动作分散着注意力,却依旧让他感知到了落在肩头的文字。
佟言,我很想你……刚刚点燃的香烟,又被无情地掐灭了,佟言夺过铺在肩头的那张纸,用它将香烟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反正你写什么我都不会看,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取悦自己。”
盛屿被人推上了床,刚刚提到的林林总总的物件,摆了身侧。
盛屿握着灰色的毛绒猫耳朵,又去阻止佟言为自己套只有绳带的薄薄布料,当黑色的高筒袜卡在粗壮的脚踝上时,盛屿笑着将佟言拉进怀里。
“别闹了佟言,我承认,你他妈确实有羞辱到我。”
佟言被人按着,冷静了片刻,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旁,取过手提包,将里面装着的盛屿的衣服拿了出来。
盛屿半靠在床头看着那些衣服:“你去我的公寓了?”
觑着佟言的神色,他思量了片刻,了然道,“你看到我压在枕下,你写给我的情书了?”
锁链一动,盛屿将人拖进怀里:“那些信我在监狱里看了整整两年。”
男人音质冷硬,听不出多少柔情,却因为缓慢吐出的字节,带出了几近不查的伤感与落寞。
“监狱里的日子不算难熬,有时我反倒会喜欢那个秩序井然,层级分明的地方,只有在看你的这些信的时候,我才向往自由,向往高墙之外的生活。”
佟言推开盛屿的手臂:“你不是不喜欢看这些信吗,何必勉强自己?”
窗户被锁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寒夜中的夜色,想来应是低沉无边,不然为何压得人这样沉郁。
盛屿去找烟,烟盒空着,最后一颗香烟被佟言用信纸包着,扔进了垃圾桶。
搓了搓手指,盛屿说道:“我从小就被教育心里只能装着利益,活了三十年,已经慢慢习惯并接受了这种观念,从岛上回来,我没有了再与你纠缠的借口,可我却不想放手,只能找了一个牵强的理由,再次将你拉进了我的生活。
和你在一起时,我知道你对我是特别的,但我不敢细想你为什么特别,又特别在何处?我一直告诫自己是在利用你,我口里说出的话,和你度过的每一个晨昏,都是达到目的的一部分。”
垃圾桶中被包裹着的香烟最终还是被翻了出来,重新点燃后,衔进了男人的口中,“你给我写的那些信我不能看,因为我知道只要看了,我……可能就不是我了,我不喜欢任何事情脱离掌控,包括我自己。”
盛屿衔着烟,别开眼,声音冷了下来,“我在给阎野的账上确实做了手脚,我的姨妈林可薇是公司董事,她私自提取了大额资金,账面上做不平,我只能寄希望下个季度补平。”
“但这事儿将你牵扯了进来,这会成为你职业生涯中的污点。”盛屿擎着烟看向佟言,“说实话,你若只是我手里的一颗棋子,我是不会心软的,哄住你,就能把这件事掩盖过去,当时我已经想好了怎么让林可薇将钱吐出来,账上平了,便无事发生。”
“可是……”盛屿埋在烟雾中的声音轻之又轻,“到了真章时,事情还是脱离了掌控,我不想你被牵连起来。”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看到那些没有拆开的信的??”
出租房的床铺不宽,将将可以并排靠坐两个成年男人,佟言靠在盛屿的旁边,肩膀与肩膀之间,仅隔一指,却像难以逾越的鸿沟。
“嗯。”盛屿弹了弹烟灰,“我们当时的关系那么好,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只能这样决绝地分手,反目成仇之后,你就不用再左右为难,也不用袒护包庇我了。”
“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将那些信撕碎。”盛屿自嘲一笑,“你撕碎的那些信,我一片片收起来时,都没敢看,就怕自己后悔,怕后悔骗了你,也怕后悔和你分手。”
“信是什么时候粘好的?”
“在监狱里,每天都有个把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就利用那个时间在图书馆一点一点将你的信粘了起来。你有一封信,缺了一个角,监狱里的狱霸为了挑衅我,故意抢去的。”
盛屿目中隐有戾色:“你猜最后怎样?”
佟言看向身边的男人。
那人一笑:“后来换我做了狱霸。”
手中的香烟生生死死两次,如今又被按在烟灰缸中,盛屿将佟言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佟言,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你可以惩罚我,但不要再因为我之前的过错影响你现在的心情,我人就在你身边,有什么错,罚就是了。”
一指宽的距离被填满,佟言翻起眼皮:“真的?”
盛屿一凛,将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用被子盖住:“佟老师,我任你惩罚,但也是有底线的。”
佟言伸手拨动铃铛:“可我没有。”
盛屿忽地一笑,咬牙骂道:“佟言,你他妈有当狱霸的潜质。”
第83章 【一更】拼图
电视机开着,小黄正在打盹儿,佟言手中的报纸一直没翻过面,他盯着上面的字说:“手里那块儿,是右上角雪地的部分。”
盛屿瞥来一眼,才将手里的拼图碎片放在佟言所说的位置,刚好填补了图案的空缺。
他回手将拿着报纸的佟言拉到身边,看着拼图说:“佟老师帮忙帮到底,拼得我眼睛都花了。”
佟言将报纸翻了个面儿,声音有些冷硬:“没空。”
盛屿随手从佟言的装备中捡了个的毛圈套在手腕上:“行了吧,来帮个忙。”
佟言的目光从毛圈上略过落在了盛屿的脸上:“盛总知道这个羊毛圈是做什么用的吗?”
盛屿一滞,又重新审视了勒在腕子上的毛圈。
锁链轻响了几声,男人摘了狭小的毛圈,在那堆东西里翻翻找找,最后叹了一口气:“佟老师,我还是自己拼吧。”
将最后一块拼图放在应属的位置,盛屿问佟言:“需要用胶带将它们粘住吗?”
佟言终于肯放下报纸:“你以为是撕碎了的信纸?”他看了看拼图上的图案,林海雪原,透出温暖光线的木屋,风雪交加,却还未掩埋木屋前新留下的脚印。
“你说这脚印是回家还是离开?”佟言轻声问。
盛屿在佟言头上揉了一把,倾身吻过来:“天黑了,当然回家吃饭。”
佟言没躲,在一触即分的吻后问:“你还想要什么?”
“要什么佟老师都给买?”
佟言将人推开,恢复冷淡:“说来听听。”
盛屿略略思考,笑着说:“要不佟老师给买一套健身器材吧。”
佟言环顾狭窄的出租房,驳回了请求:“没有地方放。”
盛屿拖动锁链,双手撑地,头向背后轻轻侧扬:“我需要配重,上来。”
男人肩背宽阔,以标准的俯卧撑动作伏地,佟言将绷紧的漂亮肌肉逐一看过,才缓声道:“我太重了。”
“试一下。”
佟言的确不轻,何况他还抱着小黄。
盛屿只坚持了十个标准动作,就俯身在地,笑着说:“看来这段时间我的饭没有白做。”
胖了不少的小黄一跃而下,佟言也打算起身,却被手掌一圧:“等会儿再起,挺舒菔的。”
佟言刚刚支起的上半身,又缓缓落了回去,手脚相疊,佟言将头委进了盛屿的頚窝。
手指沿着结实手臂下滑,碰到了盛屿的锁链。
“我是不是挺……疯的?”即便贴近盛屿耳边,佟言的声音也是轻之又轻。
盛屿唇边坠了笑:“看着斯斯文文,做起事来是挺疯的。”
佟言的目光淡得像拼图中的风雪,他偏头枕着盛屿的背,似自言自语:“自从我被发现是同性恋,身边的非议与侮辱就没停止过,我也曾试图用医学理论解释,但是能对你做出恶意诋毁的人,从来都不在乎真相与缘由。”
白皙的手指勾上铁链,拖出声响,“我从很早之前就疯了,你看到的那个斯文冷静的佟言都是假象。”
“我畏惧过,委屈过,自我厌恶过,甚至讨好过他们,可是都没用。我爸依旧觉得我是他的人生污点,我妈仍然用那种淡得只剩可怜的目光看我,身边的那些人你越退缩他们就越猖狂。”话音断了一瞬,佟言的眼中似没有一颗星辰点亮,只剩空洞洞的幽深,“身上的稻草越积越多,我早就被压疯了。”
锁链沁得冰凉的指尖儿被握进宽厚的掌中,盛屿声音沉厚,带着令人安心的抚慰:“我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别怕,疯在我这儿挺好。”
佟言抽出手,将盛屿揽緊,埋在他的颈窝中声音颤抖:“我那天差点把赵允升用胶带缠得憋死,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人哪有那么脆弱,但你以后只对我疯就好,其他人要是惹了佟老师,就交给我吧。”
拼图中的风雪依旧,佟言却将目光落在了那间透着暖光的木屋上,门前留着一行脚印,应是有人晚归。
“盛屿,你会……让我囚一辈子吗?”
盛屿拨开已经挡了眼睛的头发,笑着说:“佟老师要是能给我定期理理发,做人的下限别那么低,囚就囚吧。”
佟言听话只听一半:“理发……我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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