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从来就不是一个残忍好杀的人,更深知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很少因为部将吃了败仗而降罪,更别说是象杨秀清一样,动不动就处死打了败仗的太平军将领。
但是没办法,长岗夜袭这一战太平军败得实在是太惨了,也输得实在是太丢脸了——两千多装备着火枪的士兵,竟然被七十几个拿着砍刀板斧冷兵器的吴军士兵杀得屁滚尿流,死伤数百还丢了一座炮台和一门火炮。奇耻大辱到了这个地步,李秀成如果再不下重手处治统兵出战的部将李永进,别说没办法向渴望胜利已经望眼欲穿的洪秀全交代,对江浙太平军将士也没办法交代!
所以才到了第二天早上,忠殿左三检点李永进的脑袋就被挂到了李秀成的中军辕门上示众,同时被斩首的还有丢掉了军旗的掌旗手和几个带头逃命的太平军将领。然而即便如此,李秀成仍然还是余怒未消,又大吼道:“加快准备,今天下午就发起进攻,先打长岗那座妖兵营垒!本王倒要看一看,那座营地里的妖兵到底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李秀成发出这声怒吼的时候,冯三保、李鹤章和丁宝桢等吴军高级文武却依然还在雨花台营地里丈二金刚都摸不着头脑,因为通过辨别敌人尸体,吴军方面已经确认了昨夜长岗夜袭战中参加战斗的太平军士兵都是青壮士兵,装备的火枪虽然并不是很先进,却也不算太差——起码不比贵州吴军的装备差。所以冯三保和李鹤章等人也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在吴军各部中实力只是二流偏下的贵州吴军为什么能打得这么漂亮?一个不满编的哨队就能把至少有一千多的太平军杀得抱头鼠窜,还顺手端了一座敌人的炮台?
“难道长毛不擅长近身战肉搏战?我们的贵州将士又正好拿手肉搏战,所以才打得这么漂亮?”
李鹤章猜到了一个合乎情理的可能,然而曾经和太平军打过肉搏战的冯三保却马上驳斥道:“胡说八道!长毛是出了名的擅长近身肉搏战,当年在天津,我带着谢庄的武术好手和他们打肉搏战就无比吃力,差点被他们的突击队全部干掉,镇南王当年在江宁和天津的时候,也是最头疼和长毛打近身肉搏战。”
曾经听父亲和兄长说过太平军擅长近身战,李鹤章当然不敢反驳冯三保的论断,只能是改口说道:“那就只可能是昨天晚上我们运气好了,恰好碰上了一个贪生怕死的长毛将领,没想到我们的将士敢在夜间出营冲杀,被我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带头逃命,影响到了军心士气,所以就兵败如山倒了。”
“应该是这样。”同为贵州人的丁宝桢很会灭自家威风的附和,说道:“昨天晚上吃败仗那个长毛将领姓李,和李秀成是同姓同宗,说不定还是亲戚,靠裙带关系当上的伪检点,其实根本不会打仗,所以才输得这么惨。”
冯三保和李鹤章一起点头,都认可丁宝桢这个分析,然而旁边吴超越借给老丈人的吴大赛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道:“靠亲戚关系当上伪检点,是有这个可能。但李秀成那个大长毛不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派一个从没打过仗的检点来打最容易出纰漏的夜战啊?”
冯李丁三人彻底哑口无言了,过了许久后,李鹤章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叔父,要不这样吧,下次长毛进攻的时候,我们专门一支擅长打肉搏战的突击队,找机会用枪炮掩护他们出击,看他们能打出什么样的效果,然后我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冯三保想都没想,马上就点头同意,又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李秀成的长毛兵真的不擅长打肉搏战,那我们这场决战就有希望了,我的军队里别的没有,偏偏就是擅长打肉搏战的士卒特别多。”
因为李秀成决定当天下午就向吴军的长岗营地发起报复性进攻,试验的机会当然很快就放到了冯三保等人面前,才刚到了正午,吴军斥候就发现了太平军有将要发起大规模进攻的迹象,冯三保闻报不敢怠慢,赶紧下令军队备战,同时从丁宝桢的军队里挑选出了两百名擅长肉搏战的近战好手,装备上刀斧短矛等近战武器侯命,等待机会出击,试探了解李秀成所部太平军的近战能力。
下午两点左右时,参战太平军在李秀成的亲自指挥进入阵地侯命,然后按照现在在中国战场上已经普遍流行的攻坚战术,先是以炮火准备,集中炮火对着吴军长岗营地狂轰乱,把大小不一的实心炮弹轰进吴军赵秉铭部的营地中,还首次在南京战场上使出了黑火药开花炮弹,疯狂打击昨夜让江浙太平军蒙受奇耻大辱的吴军赵秉铭部。
吴军长岗营地因此迅速笼罩在一片烈火硝烟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一枚枚炮弹呼啸着接连不断的砸进吴军营地,实心炮弹落地弹跳,所经之处,吴军的营帐倒塌,栅栏粉碎,不幸被炮弹砸中的吴军将士更是个个筋断骨折,五脏粉碎;开花炮弹的威力则更加恐怖,不管是落地爆炸还是在空中爆炸,都会射出无数的尖锐弹片,周边的吴军将士一旦被弹片射中就是非死即伤,更有甚者直接被开花炮弹炸得粉身碎骨。
自打跟着赵德昌上战场剿匪以来,赵秉铭率领的贵州吴军将士还从没遭遇过如此猛烈的炮火覆盖,经验不足之下,许多的贵州吴军将士因为不知道如何躲避开花炮弹而不幸惨死,又有许多的士兵被突然跳起实心炮弹砸死砸伤,伤亡数字迅速上升,仅有的十几门前装滑膛炮也在太平军炮火的重点照顾下迅速哑火,失去还手之力,还有一门火炮在装药时恰好被太平军的开花炮弹命中,火药殉爆直接炸毁火炮,旁边的几个吴军炮手也全部阵亡。
吴军在雨花台上的其他炮台也在奋力开炮还击,但还是那句话,前装滑膛炮的准头太差射速太慢,根本压制不住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太平军火炮,起到的掩护效果始终不大。所以长岗营地的吴军将士也只能是纷纷羊马墙后或者防炮工事后,满头满脸泥土灰尘的祈求上天保佑,保佑太平军的开花炮弹千万别在自己身后或者头顶炸开,被太平军的炮火压制得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炮火准备了足足一个小时后,太平军的步兵终于有了动作,在李秀成的亲自指挥下,不下三千人的太平军兵分两路,分别从西南两个方向向吴军长岗营地发起冲锋,吴军火炮赶紧集中火力压制,无奈地势开阔,老式的前装滑膛炮又无法轰出开花弹,实心弹不管再是如何弹跳都威力远远不及开花弹,再加上江浙太平军十分熟悉炮战,看到炮弹落地就马上扑地避炮,所以吴军的火炮压制始终效果不佳,仅仅只是逼着太平军以百鸟阵上前,无法采用密集横队冲击。
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景象,冯三保也明白自军长岗营地的考验来了,很可能要给人多势众的江浙太平军冲进营内的机会了,还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也好,等长毛冲进了长岗营地,李秀成大长毛的军队到底能不能打近身战,就马上能知道了。”
漫山遍野杀来的江浙太平军也气势相当不错,呐喊着冲到吴军的护营壕沟旁边后,马上一边以火枪射击壕沟对面的吴军士兵,一边向躲藏在羊马墙后的吴军士兵投掷手执燃烧弹和火药桶,爆炸焚烧伤敌。此前很少遭遇这种攻击的贵州吴军土包子找不到有效的反制手段,只能是躲在羊马墙后找机会开枪,隔着壕沟和太平军对射,同时也早早就做好了被太平军冲过壕沟打近身战的心理准备。
江浙太平军的过壕动作并不快,在壕沟对面足足和吴军对射了近半个小时,才把第一架壕桥车架到了吴军壕沟上,接着仍然还是没有急着过壕冲锋,而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的继续在壕沟上架设壕桥车,羊马墙后的一些吴军士兵冒险起身开枪阻止,虽然也打死了一些太平军士兵,然而相应的,同样也有几个冒险起身的吴军士兵被太平军火枪打死,太平军的壕桥车依然还是在接连搭在两米多宽的吴军护营壕沟上。
终于,不下二十架的壕桥车终于还是全部搭在了吴军护营壕沟上,营地内的赵秉铭无可奈何的命令士卒准备近身接战,远处的冯三保也赶紧命令预备队做好出击准备,以便随时出动救援已经危如累卵的长岗营地。然而……
然而冯三保很快就无比傻眼的发现自己是白担心了,壕桥车大量搭建在壕沟上之后,江浙太平军是呐喊着发起了冲锋不假,然而他们冲过了壕沟跳上了羊马墙后,却马上就接连被贵州吴军将士挥刀抡斧砍翻,惨叫着摔进身后壕沟,偶有几个太平军士兵侥幸冲过羊马墙,也在转眼之间被擅长近身战的又占据局部兵力优势的吴军士兵劈翻剁碎,在肉搏战中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更让冯三保傻眼的还在后面,最多只是被吴军士兵砍翻三十来人,太平军竟然就已经主动放弃了过壕冲锋,壕桥上的太平军士兵大呼小叫着狼狈后退,已经冲过了壕沟的太平军士兵更是连滚带爬的又重新逃回了壕沟对面,后方的太平军大队则赶紧连续开枪,似乎是在害怕吴军士兵乘势反扑反冲过壕。见此情景,已经算是身经百战的冯三保顿时惊叫出声,“怎么可能?李秀成的长毛军队,怎么好象真的不擅长近身肉搏战?”
冯三保很快就又推翻了自己刚刚得出的这个结论——江浙太平军不仅仅只是不擅长近身肉搏战,而是明显畏惧肉搏战!其后强攻吴军营地的太平军反复多次冲过壕沟,每一次都是被长岗营地里的贵州吴军操着冷兵器直接砍退,狼狈逃过壕沟,很少出现太平军士兵直接越过羊马墙冲进吴军营地的情况,即便有也是在专业提刀砍人许多年的贵州吴军将士面前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转眼之间就被剁成碎片。
除此之外,心思细致的李鹤章和丁宝桢还很快就提醒冯三保注意到了江浙太平军的另一个重要情况——不擅长打持久战,冲锋过壕后每次都是持续时间不长就主动撤退。而发现了这一点后,冯三保自然更加满头雾水,疑惑说道:“怎么回事?长毛怎么变得这么不能打肉搏战了?”
冯三保糊涂,李秀成比冯三保更糊涂!因为李秀成很清楚自己派上阵的太平军是什么成色,在江浙战场上,这些太平军将士在清军和地方团练的面前,那绝对是所向披靡的存在,吼叫着时常把清军和团练砍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同时在上海战场上,参战的这些太平军也可以在近身战中压制上海吴军的二线军队,打得同样有声有色,怎么今天到了雨花台上,面对着一群装备粗劣的吴军士兵,这些太平军将士怎么就一下子变得就好象不会打仗一样?
“派人去前面问一下陈德风,他的军队是怎么打的?怎么打成了这样?!”
疑惑之下,李秀成只能是赶紧派人上前,到第一线向前线指挥官陈德风质问进攻软弱的原因,结果陈德风却这么答复李秀成,道:“请回禀忠王千岁,我们遇上妖兵的精锐了,个个死战不退,顽固勇悍,所以我们才打得这么难。请忠王千岁开恩,允许末将暂时撤回前线之兵重新整军,也请忠王千岁再给我们一些炮火掩护。”
考虑到自己在上海时碰到的吴军精锐确实骁勇异常,李秀成接受了陈德风的解释和请求,允许陈德风暂时后撤重新整军,同时命令炮队继续开炮,再次以密集炮火覆盖吴军营地。结果撤退铜锣敲响之后,第一线的太平军将士就好象听到了天籁之音一样,转眼之间就潮水一般的向后方退却,各种各样的口音也在士卒人群中响起……
“总算是可以撤了,还好,阿拉抹伤着,又抹伤着。”
“快,我伲的大炮在开炮了,被我伲的大炮打着才叫冤。”
“后面的,吾搭尔嚡仇嘅?总推吾做什么?想掼高吾呾?”
相应的,吴军营地的吴军将士当然也在吼叫喧哗,“长毛又要开炮了!躲炮!躲炮!给老子躲炮!出克几个人,把长毛的壕车全掀进沟里,莫让长毛可以直接冲过来!”
“狗日的,你血淌弄个多了还不包口子,想不想回克见婆娘娃娃了?给老子莫动!咬着牙齿!拔——!”
“哥!哥!爹还在晴隆等我们回克,你怎么就不动了?不动了?狗日的长毛,老子一定要给我哥报仇!报仇!”
痛哭失去亲人的吴军将士很快就获得了报仇机会,见太平军慌慌张张的临阵撤退,这几天来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吴军后膛炮突然开火,接二连三的把苦味酸开花炮弹轰向太平军人群,太平军顿时一片大乱,放弃队形撒腿逃命。赵秉铭见有机可乘,便果断下令发起反冲锋,长岗营地中的吴军预备队吼叫着从西面南面两处营门直接杀出,提着刀斧追砍太平军,两路太平军一起崩溃,自相践踏推搡着乱糟糟的撒腿逃命,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想到回头迎战,拦截吴军追兵,抱着脑袋只是喊叫逃命,大白天里都活生生踩死了不少自家士兵,提着冷兵器追杀的吴军将士却是如同猛虎下山,再一次把太平军砍得是鬼哭狼嚎,尸横遍野。
在望远镜看到这一场面,至今不明白原因的冯三保再一次挠了头,疑惑说道:“到底怎么了?以前是我们怕打近身战,长毛拼命想打肉搏战,现在怎么完全颠倒过来了,变成了长毛怕打近身战,我们擅长打刀刀见血的肉搏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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