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过后,闸北的枪声稀疏下来。
刚刚还枪声炮声响个不停的多个弄里一下就陷入到沉寂。
从傍晚五点到晚上八点,还有凌晨五点到早上八点左右,是双方默认的用来吃饭休息的时间。
人到底不是机器,需要休息吃饭。
白天打晚上还打,一天两天还行,十天八天的谁扛得住?就是铁打的机器它也扛不住。
所以双方就达成了默契。
严峻暂时还不想打破这种默契。
尽管他知道鬼子没安什么好心。
小鬼子的阴险超乎想象,他们总是会制造出各种假象,让你以为已经与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然后冷不丁给你来一下狠的,国军猝不及防之下很容易就会吃大亏。
严峻不想打破默契的原因,是淞沪独立团更需要休息。
因为跟日军第三师团相比,淞沪独立团无论兵力数量还是单兵素养上都处于劣势,所以第三师团拥有充足的兵力进行轮战,但是淞沪独立团没有足够的兵力搞轮战。
九天的拉锯,淞沪独立团的五个营都是没日没夜的肝。
所以严峻舍不得打破默契,哪怕明知道这是一個陷阱,他也要尽可能的为将士们争取休息时间。
但是加强戒备那是必须的。
六点钟,五个营长前后脚回到四行仓库。
见面之后免不了互相打趣,或互相挖苦。
“老朱,你脸上怎么回事?这是破相了?”
“惨了,惨了惨了,这下老朱娶不着媳妇了。”
“滚,老子在陕南也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俊后生。”
“文团附,你脸上这道口子怎么回事?又挂彩了?”
“行了啊,我已经娶过媳妇,娃都生了好几个了,你们就别替我担心娶不着媳妇了,昂。”
说笑之间,已经走进了团部。
一进大厅,就看见严峻居然趴在沙盘沿上睡着了。
守在旁边的李当归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但严峻还是被惊醒,直起身:“来了?都说说吧。”
听到这,几个营长的表情便黯淡下来,这是让他们报伤亡。
虽然一个星期前严峻曾说过,他不要伤亡数字,只要结果,但是到了第二天,又让他们上报战损。
不要伤亡数字那是不可能的。
身为指挥官,必须随时掌握部队的伤亡及战损。
一营长杨瑞符首先说道:“今天我们一营又折了五百多人,其中近两百人阵亡。”
“我们二营也差不多,伤亡五百多,阵亡近两百。”
“我们三营稍微好点,伤亡三百多,阵亡一百多,不过这只是因为今天我们营担负的是侧翼的保护任务。”
轮到文韬,扯了一下身上的将校呢,板着脸说道:“我们四营伤亡两百,其中阵亡六十人。”
“咦?”另外几个营长刷的看过来。
严峻也有些意外,四营守的正面伤亡居然这么小?
“文团附,你是不是搞错了?”杨瑞符忍不住问道,“伱们四营就阵亡六十个?”
另外几个营长也是一脸怀疑。
“没搞错。”文韬淡淡的道,“的确就是阵亡六十。”
“居然是真的?”雷雄好奇的问道,“怎么做到的?”
“办法很简单,每次撤退的时候让排头兵留下断后!”文韬没有藏私,和盘托出道,“等鬼子追过来时,隐藏在小巷口、石库门口等鬼子必经之路处的排头兵就引爆炸药包。”
“这样自爆几次之后,鬼子就不敢再肆无忌惮的追,鬼子速度慢下来,我们的伤亡就小了,就这么简单。”
整个大厅便陷入沉寂,居然是自爆式阻击。
严峻听了也心情沉重,这是把自爆当成常规战术了!
“文团附,我不是对你有意见,但我不赞成这么做。”杨瑞符一脸严肃的说道,“人性都是怕死的,无论哪国哪支军队,真不怕死敢于牺牲的永远只是小部分,大多数都是贪生的。”
“所以呢?”文韬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瑞符道:“但恰恰就是这小部分不怕死、敢牺牲的弟兄才是一支部队的精英,可是按文团附你这个自爆战法,就把最勇敢无畏也愿意牺牲的精英给牺牲掉了,这会伤及部队元气。”
“我不同意你的意见。”朱胜忠居然反驳,“我认为一支部队像人一样也是有自己灵魂的,所以在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勇敢无畏愿意牺牲绝对不是少数现象,而应该是普遍现象!”
“我支持老朱的意见。”杨得余也附和道,“别的部队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在我们二营,勇敢和牺牲精神是能传染的,当有一个弟兄为了大伙选择牺牲自己,接下来就会有更多弟兄效仿,虽然我们二营做得没有四营那样的狠,但是抱着炸药包或者拎着燃烧瓶冲向鬼子同归于尽的也绝不在少数,而且这样的弟兄是越来越多。”
“这并不能说明问题。”雷雄则支持杨瑞符的意见,“我也认为敢于牺牲愿意牺牲的弟兄反而不应该轻易牺牲,而是应该让他们继续活着,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五个营长分成了两派,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让文韬感到欣慰的是,这次他不是少数派。
最后只能是严峻叫停:“首先声明,我是支持文团附他们的观点的,一支部队确实有灵魂,对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而言,敢死敢战肯做出牺牲应该是普遍现象,而不会是少数现象。”
顿了顿,严峻又说道:“但是我同样认为,不能让这些敢于牺牲也愿意做出牺牲的勇士轻易的牺牲生命!这些勇士活着,所能发挥出的作用要远胜过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碑上。”
文韬便忍不住翻白眼,你这不是说了个屁?
“文团附,你别心急。”严峻摆摆手又道,“我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从今晚起,你们四营就再也不用派出排头兵抱着炸药包去阻击鬼子!”
停顿了下,严峻又道:“李参谋,拿上来。”
李当归当即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块砖坯。
严峻心心念念的巷战防御神器,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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