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走进房间,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三个男子围坐在桌边,宇文晔和沈无峥坐在左右两侧,而裴行远却是坐在正对们的方向。三个人都没什么表情,但屋子里却有一种无声的沉闷,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而看到她推门进来,宇文晔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倒是沈无峥,柔声道:“如意,你回来了。”
“嗯,哥,凤臣。”
商如意点点头,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坐下。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裴行远有些不对劲。
虽然一看房间里的气氛就知道,肯定是宇文晔从宫中带回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才会把这两个人都叫来家里商量;但,就算是之前他们一起算计手中的药材和尚未露面的虞明月的时候,气氛也没有此刻这么压抑,更何况裴行远——一般情况下,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笑嘻嘻的招呼自己蹲矮一些。
可今天,他却默默的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似喜非喜,似怒未怒,一双向来含笑的眼睛微微低垂着,目光木然,好像刚刚有千百种情绪已经在他身上碾过,只余下一个疲惫的,有些破碎的躯壳。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
没有人回答她。
商如意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她还是忍不住,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今天,不是有突厥的消息传来,宇文渊才把他叫进宫去商议的,为什么出来之后跟这两个人商量,会是这样的气氛?
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
就在她想问,又不好问的时候,忽的听见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轻笑。
“嗨,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说话的,是裴行远。
商如意急忙抬头看向他,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小心谨慎起来,甚至连一旁的沈无峥都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行远……”
裴行远笑了笑,然后对着商如意道:“你也是要知道的。千城公主传来的书信告诉大丞相,西突厥突然开始整兵,看上去,想是要对什么人出兵啦。”
“……哦。”
商如意应了一声,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这,不是只听到千城公主传来书信这个消息,都能推测出的结果吗?毕竟,当初宇文晔的一箭之仇,以阿史那刹黎的睚眦必报的个性不可能不报。
这,哪里值得专门找他们来商议?
又哪里值得他们这样的情绪?
商如意想了想,只能小心的问道:“所以,阿史那刹黎是要对我们出兵了,是吗?”
裴行远笑道:“当然啦。”
“……”
“如今在中原,兵力最强的——除了如今还在半路上,现在都没回来的王绍及兄弟和他们带着的几十万军队之外,就是我们。”
“……”
“总不会,去对东都动手吧。”
“……”
提起东都,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识的沉了一下。
东都,梁士德……
西突厥当然不会对东都动手,因为当初梁士德就是联合了王岗寨和西突厥两股势力,尤其是从西突厥得到了大量的马匹资助,占据了整个河北,然后一路南下,占领了东都。
也是因为他的实力大涨,甚至连朝廷派去平叛的左御卫大将军雷毅父女都——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抬头看向裴行远,只见对方的眼睑再一次低垂了下来。而这时,一旁的宇文晔已经沉沉的开口了,道:“千城公主的信上,还提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西突厥和梁士德,已结姻亲之好,至少在目前看来,西突厥绝对不会对东都动手。”
“姻亲……之好?”
商如意的呼吸都局促了起来,她轻声道:“是谁,跟谁?”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犹豫,更无奈的神情,甚至连旁边的沈无峥也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然后,就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道:“是雷玉。”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窒住。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但或许心里已经明白,只是在这一刻才彻底被那块悬在心上的大石头落下来砸得心头一阵剧痛,她深吸了一口气,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梗了梗,再深吸了一口气,可要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经烫得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只感到裴行远仍然微笑着,但那笑容,仿佛比她心口的剧痛,还更痛。
他又重复了一遍:“是雷玉。”
“……”
“前些日子,她,和西突厥的小王子——阿史那伊阿苏,成亲了。”
“……”
“梁士德和西突厥原本就有来往,如今又有了这一层姻亲关系,联盟就更加稳固了。所以,这一次要提防西突厥的就是我们……”
听着他好像很认真,很郑重,可声音里又透着一点木然的说着这些话,商如意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是这个消息给自己的震撼大,还是一股莫名涌上心头的酸楚更深,她只能静静的看着裴行远,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气息都弱了下去。
宇文晔轻声道:“行远……”
他能做到言辞犀利,连虞明月那样的人面对他都无话可说,但在某些时候,男人的话似乎也实在无法出口。
犹豫半晌,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而一旁的沈无峥更是一直沉默着,只静静的看着裴行远,不发一语。
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裴行远,商如意没说什么,只是在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的时候,她起身走了出去,一开门,就看到图舍儿捧了茶点过来,见到她,立刻笑道:“小姐你回来了。姑爷和公子,还有裴公子一起回来,奴婢就——”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点,轻声道:“去换了。”
“呃?换什么?”
“换些酒来。让厨房再准备一点小菜。”
“……?”
图舍儿愣住了,但再看看商如意严肃的神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也立刻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不一会儿,酒菜送了上来。
宇文晔几乎从不在白天喝酒,但这一次,却破例作陪,连向来滴酒不沾的沈无峥也喝了几杯,眼圈和鼻头微微发红之后,看着裴行远一杯一杯的喝着的样子,便不再喝,只静静的给他夹菜斟酒。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下午。
沈无峥带着醉醺醺,却还一直拉着宇文晔说醉话,嘟囔着什么“有福不会享”的裴行远上了马车,宇文晔站在车下,轻声问道:“真的不留下来?我让人准备了客房。”
沈无峥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还是送他回家吧。”
说完,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柔声道:“小妹,好好休息。”
商如意点点头。
马车很快便驶离了国公府,宇文晔和商如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再回头,太阳也开始斜落,金色的阳光让喝了不少酒的两个人有些微微眩晕,宇文晔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嗯。”
于是,两人便回了房。
因为身上有些酒气,两个人先后都去沐浴了,等宇文晔换上一身便服回到房中,看到商如意还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梳妆台前,虽然对着镜子,却忘了梳头,只低头望着手中的木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宇文晔走过去,一把将她手中的木梳拿走。
“唉?”
商如意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那双仿佛被从浴室里带出来的一点雾气氤氲,此刻显出几分温柔的双眼,立刻笑道:“你吓了我一跳。”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想什么,这么出神?”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又低下头去,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浸湿了她的衣裳,宇文晔叹了口气,道:“这样会头疼的。”
说着,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正,自己轻轻的为她梳理长发。
说起来,他并不是没有温柔过,在更多的时候,他对自己,比别人知晓的,别人看到的,还更温柔得多,但这一刻,商如意却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温存,原来不是那么理所应当。
命运就像是一条川流不息,充满着各种险滩激流的大河,谁也不知道身如飘萍的人在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人生就完全不同了。
感觉到他的大手轻抚过长发,温柔的呵护令商如意心里的酸楚更深了几分。
她终于忍不住道:“其实,你们都知道?”
“……”
宇文晔的手没停,但因为靠得太近,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停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下一刻,他就平静的“嗯”了一声。
她没有明白的说出口,可宇文晔却好像真的知道她在问什么——
裴行远,对雷玉……
商如意想了想:“我哥,也知道?”
宇文晔道:“他离家太久,跟我们来往得不多,跟雷玉也不熟。但——你哥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哪怕不亲眼看到,一些只言片语,他怕是也看得出来。”
“那——”
宇文晔轻叹了一声,道:“我们这一群人里,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行远他自己。”
说着,又苦笑了一声。
“现在,他知道了。”
“……”
“但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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