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月何等聪敏,立刻听出了他话语中明为忠告,暗为贬低的意思,脸色一沉,再看向沈无峥的时候,眼中已经一丝惊畏也无。
她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
“这‘珍重’二字,还是留给你们几位吧。”
这句话,已是明明白白的向他们的挑衅,虽然早就知道,眼前这位“广寒客”不止一次的对他们设计,宇文晔甚至险些死在她的手上,但这样的挑衅,除了在战场之上,还是第一次遇见。
而且,是来自一个女子。
即便这个世道,女子早就不囿于闺阁,不仅朝堂肆言,甚至还能上阵杀敌,但,面对他们三个世家子弟,却能放下这样的豪言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三个男人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震撼。
过了许久,还是沈无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看来,你是不止想在赛诗会上赢我。”
虞明月淡淡一笑:“我可从来没打算,只在诗词上赢你,和你们。”
“……”
“属于我们的,我要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听到这话,几人的脸色又是一沉。
尤其宇文晔,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冷光,紧紧的盯着对方:“你说的‘你们’,是你,和谁?”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忽的一下吹了过来。
虽然这条狭窄的小路上,时常有风吹过,自从虞明月下了马车之后,车上的帘子就没有一刻停止过晃动,但这个时候的这一阵清风,却和之前不同,风中仿佛夹杂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带着说不出的清净之感袭来。
甚至,恍惚间,还能闻到风中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吹过脸颊,拂过耳廓时,所有人都仿佛不自觉的被风中的那股清静之意所安抚,呼吸和心境也都不由自主的平静了下来。
连虞明月,浑身竖起的尖刺,也在这一刻,尽皆卸下。
她立刻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高大颀长,却又如同白云般清逸的身影慢慢的朝他们走了过来,那张熟悉的,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却又在看清他们几人相对的局面之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神情。
虞明月眼睛一亮,立刻道:“鹤心,你来了!”
鹤心,是宇文愆的字。
这一声轻呼,和她的声音,也让宇文愆眼中的凝滞骤然清醒,最终,脚步止在了她的身侧。
这样一来,这条狭窄的长街上仅有的几个人就这样分列在了两边上,虽然只是站着不动,却恍惚间,有一种仿佛在对峙的错觉。
沈无峥的眼神立刻变深了。
这个时候,却反倒没有人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要打开什么闸门,放出让人意想不到,又恐惧的野兽来。
顿时,整条长街陷入了一阵难言的寂静,连刚刚宇文愆带来的风,都停住了。
但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看了看身边的虞明月,又抬头看向对面,轻声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
虽然这话是对着他们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总有一种,他似乎看着自己,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
因为宇文晔已经立刻说道:“看来,大哥与这位——虞大小姐,也是旧相识了。”
宇文愆眼神闪烁了一下,才看向他,又低头看了虞明月一眼,后者的目光在刚刚的冰冷锐利之后,此刻完全化作了温柔春水,对着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锋芒毕露和杀气逼人。宇文愆沉默了一下,唇角牵出了一抹笑意,道:“算是吧。”
“算是,”
宇文晔看着他:“那么——”
可他的话没说完,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列队整齐的士兵朝着他们走来,领头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大公子,二公子,少夫人。”
“薛叔?”
“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宇文渊身边的长随薛道彤!
他似乎是早有准备的走过来,正好站在两边对峙的正中央,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宇文愆,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宇文愆身边的虞明月身上。
他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在延祚坊中赠药的善心人了。”
虞明月显然对他也并不陌生,拱手行了个礼:“我是虞明月。”
“虞——”
薛道彤虽然只是一个长随,可毕竟是宇文渊身边的长随,见识过人,性情却比常人更沉稳数倍,听到这个姓,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仍旧面不改色的微笑着道:“原来是虞小姐。”
他拱手行了个礼,然后道:“就请大公子,二公子,少夫人,和这位虞小姐,一道进宫吧。”
宇文愆眉心微微一蹙:“薛叔,你是说——”
薛道彤笑道:“国公要见你们。”
“……”
这一下,这条长街上彻底陷入了沉静,宇文晔和身边的沈无峥、裴行远对视了一眼,再看向商如意,众人的眼神都有些发沉。
他们之前想的,果然没错。
宇文渊并非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不是真的老糊涂,他只是要让这些年轻人去办事,事成,才是他要的结果。但不论事成事败,大局的走势,必须掌控在他的手里。
所以现在,一切走上台面之后,他便要出手了。
听见薛道彤这么说,宇文愆和虞明月也对视了一眼,后者虽然也有些惊讶,但似乎也不算太意外,似早有准备,甚至有几分坦然的对着薛道彤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只有宇文愆,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淡淡的,仿佛还在挣扎着的犹豫。
可是,薛道彤已经一抬手:“请吧。”
在他的示意下,几个人便也不再多话,都纷纷转身走了出去,只有沈无峥和裴行远还立在原地,薛道彤对着他们两微笑着说道:“两位公子,国公知道你们为了治理此次瘟疫,也是劳苦功高。但今日,尚有家事要论,就暂且不与两位公子相见了,请你们先回去休息。”
“……”
“裴公子,你的伤——国公已经从太医署抽调了一位医正前往府上,晚些时候,就能为你诊治。”
他这么说,就是催促二人回家,并且告诉他们,今天宇文渊要办的,只有家事。
与他们无关。
沈无峥只看了商如意一眼,便淡淡一笑,行礼道:“我代行远,多谢国公厚赐。”
薛道彤也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一直看着他们走远了,裴行远才慢慢的走到沈无峥的身边,轻声说道:“你说得果然没错,国公还真不是老糊涂,我们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沈无峥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冷光。
刚刚那一瞬间,虽然也许身处其中的人感觉不到,但如果有一个局外人走过来就能看得很清楚,宇文愆和虞明月,宇文晔和商如意,加上他跟裴行远,便是这大兴城内一直缠斗的两股势力。
或许,也是将来在朝堂上,会继续争斗的两方。
而盛国公正好让薛道彤过来,把两边的人都聚到一处,然后一起离开,是不是也是某种暗示?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今天最重要的,莫过于刚刚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个人——
“虞,明,月!”
沈无峥不由自主的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让他们数次吃瘪,几乎要了宇文晔的命,也在几次计谋上压他一头的“广寒客”,竟然是虞家从未露面的大小姐。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
难以想象……
而听到这三个字,裴行远的眼神也深起来,他说道:“之前,我们还一直怀疑,宇文愆明明那么多年都没回过家,在朝廷里也完全没有人脉,更没有势力,怎么就能一举拿下大兴城的?”
“……”
“现在知道了,他身边,有人家的闺女啊。”
“……”
“有虞大小姐牵线,拿下大兴城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道:“倒也未必。”
“嗯?”裴行远一愣,转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沈无峥道:“虽然我们刚刚,没听到太多如意跟那位虞大小姐说的话,但你想,虞定兴直到现在都没有公开过这位大小姐的身份,显然过去十几年,他从未想过认她,既然如此,就算虞明月为他和宇文大公子牵了线,要说服虞定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那可事关整个大兴城,是大业王朝的国都!”
“……”
“虞定兴既然对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那么要翻脸杀一个她带来的,劝降自己的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
听到这话,裴行远睁大了眼睛,想了想,轻声道:“也对。”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道:“虎父无犬子。”
“……”
“宇文大公子能做到这一步——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
“否则,我们几个,也不至于被掣肘至此。”
裴行远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他立刻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沈无峥:“对了,刚刚令妹到底跟那个虞明月说了什么呀?”
“……”
“她让我们晚些时间再来,免得打草惊蛇,可她自己却在这里把人给堵了,就不怕打草惊蛇了?”
“……”
“还有,”
说到这里,裴行远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郑重来:“无峥,你有没有觉得,如意跟那位虞大小姐之间——好像有一点,说不出的,说不出的……联系。”
“……!”
听到他的话,沈无峥一言不发。
可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却隐隐的,有一点暗流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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