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而对方虽然一直坐在车上,但此刻似乎也看到了她骤然苍白,甚至有些僵硬的脸色,接着连珠炮似得说道:“你知道了会发生什么,所以趋利避害,甚至不惜伤害一个从未与你相见的人,悔婚改嫁,更是改嫁给他的兄弟,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
“你从我身上捡到的这个‘便宜’,现在,就别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
“……”
商如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脸颊上又出现了一点莫可名状的红,好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即便她握紧双手,极力的控制自己,可心里那种被人戳穿心事,无地自容的感觉,仍然令她战栗不已……
她无法否认。
她有万千个借口,千万种理由解释自己的选择,又或者,只有一个理由就够了——她要保护自己的家人,那些她在世上最关心,最爱护的人,哪怕灵魂堕落到了地狱,在森罗殿上称量这一生的善恶,她也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可是,她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人说的话——
她保护自己的亲人,也就伤害了一个陌生人。
直到现在,她在面对宇文愆的时候,仍然别扭,仍然难受,哪怕对方在扶风开诚布公的说了那些话,她仍然无法平复心中的愧疚,更因为太过愧疚而无法面对,甚至生出了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敌意来,好像恨不得将对方从世上抹去,也就能抹去自己灵魂上最不堪的那一点印记。
不过——
在这样纠结的情绪里,商如意却也弄明白了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稍稍厘清了自己繁乱的思绪,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那辆静静的马车,道:“所以,你果然是为了他。”
“……”
“这一路上——那个山谷,大兴城内的药,赛诗会上的诗……你都是为了他?”
“是,又如何?”
这几个字,那人说得有些僵硬,可僵硬中,却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而接下来,连她的声音,也变得柔软了起来:“是他救了我……”
商如意的目光一闪:“救?”
那人淡淡道:“你刚刚那么说,其实想来,你也应该猜到了,那个——我,不是失足落水。”
“……?”
商如意微微蹙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但不等她细想,那人接着道:“而是自尽。”
“……”
“是他救了我。他救了我,也给我活下去的银钱,就这么离开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我跟那些来照顾我的村民说了我的来历,他们,他们竟然说我是妖孽,还要烧死我!”
“……”
“这些看上去温和善良,慈眉善目的人,竟然一听到我的来历,就立刻变了脸,一个个跟禽兽一样,要把我绑到木架上,点火烧死我!”
“……!”
商如意的眼瞳骤然紧缩。
这,她的经历,跟当初姜愚在半岩寺山腰上说的那个故事,好像……
对方接着说道:“是他,不放心我,又回来看我,才救下了我。若不是他,我现在早就死了!”
“……”
“可他那样温柔,那样善良的人,却——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不保护他,不帮他?”
“……”
“我怎么能不为他,铲除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和事——也包括,背叛他的!”
一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冷冷的看着前方,目光阴沉的道:“所以,你是一定要与我们为敌了?”
那人又冷笑了一声,而这一声冷笑,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面对蝼蚁时高高在上的倨傲,甚至笑得车窗上的帘子都随之轻摆了起来,仿佛此刻车上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喘息着,道:“你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不清醒?”
“……”
“就算他们两兄弟——还有手足的情分,但我们两,知道了那么多事,还要那点遮羞布吗?”
“……”
“我们,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
商如意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这个人,说得没错。
其实,在她知道宇文渊拿下了大兴城,而且是通过宇文愆,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应该明白,高祖——是注定要登基的,那么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战功显赫,一个刚刚立下盖世奇功,注定会为了那个重要的位置而争个你死我活!
但是——
想到这里,商如意眼中的阴沉之意更深了几分,她压低了嗓子,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听懂的细若蚊喃的声音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他?”
“……”
“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你现在这样帮他,难道不是——”
这一刻,商如意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她此刻,是志得意满,还是虚张声势,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又冷笑了一声,道:“人定胜天。”
“……”
“你们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未开化的野人。”
“……”
“我不信,我胜不了你们!”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不仅仅是对对方这种几乎狂傲的自信的震撼,也同样有一点被刺痛,虽然直到现在,他们的确是被步步紧逼,几乎已经到了兵败如山的地步,可她还是冷冷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阁下,也许的确是个——非凡之人,但最好还是给自己留点体面。”
“……”
“哪怕不是自己,至少,给虞大小姐留点体面。”
“……”
“好歹,她母亲为她取的名字,是寄情明月。”
对方的呼吸又是一怔:“原来,你连我的名字,都查清楚了?”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连你的身世都查清楚了,名字,倒也不算太难。况且,你的手下还不止一次露出了那个钱袋——上面绣的,应该是个月亮吧;再加上你的那个雅号‘广寒客’,我想猜不到,也不行啊。”
说着,商如意看向前方:“虞明月小姐。”
话音刚落,一片月白的裙裾悠悠一飘,仿佛被清风吹落入世间的云彩,一双踩着绣鞋的细足轻灵一跃,从车内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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