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把他们兄弟俩调个个儿,说不好就真成一段君臣兄弟的佳话了。
浮碧亭内忽然变得安静一片,他竟不再说话。
青萝好奇看过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禁怔在那里。
平日里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帝王,此刻微微仰着脸,望着天上的月牙,目光苍凉而呆滞,眼眶中噙满了泪水。
无声的伤,彻骨的痛。
她登时站直了身子,不知所措地唤:
“万、万岁——”
他似没有听见般,像一具饱受摧残的空壳,喃喃着:
“我没法原谅他,我没法原谅他......”
一丝丝恨意自他眸底漫起,与入骨的伤痛交织在一起,两股力量拧成一根麻绳,拉扯着他,捏紧了那枝绿油油的青萝。
最恨的人,最恨的人最喜欢的人......
指尖一点点嵌入翠茎,再差一点,茎干就会被折断。
青萝的一颗心霎时跳到了嗓子眼里,不由得出声:
“万岁!”
指尖顿住。
这一声叫,令他回过神来,缓缓望向了她。
生,还是死,在这一刻。
青萝强自稳住心神,缓缓蹲到他面前,扶着他的膝,仰起小脸,直视着他的眼睛:
“万岁,您无需原谅。他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也许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捏在茎干的手指微微松开,泪水夺眶而出,汹涌肆虐,犹如一个释放了委屈的小孩。
青萝不禁忆起景泰七年的清望阁。
狠辣凌厉的帝王精神困苦得到理解的那一瞬间,也是这样,在她这个小孤女面前毫无避忌的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从此,她在他心里便不一样了。
帝王再尊贵,也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情感需求。
只是从前青萝会心疼他们,现下不会了。
再晶莹的泪水都改变不了他们帝王的本质,不管你多真心,多用心,也只会换来一句:
“小青萝,你是不是他派来杀我的?”
帝王最爱的永远是权力,永远是自己。
很早以前,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眼前,她需要说的,是违心之语,需要做的,亦是违心之举。
“万岁您看。”
她伸出衣袖,轻轻的为他擦拭眼泪:
“他抢来的一切,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您这里。他原本所拥有的,他的发妻、他的儿子、和您的兄弟情,以及我——也都离他而去,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对不对?”
“嗯......你也离他而去了。”
眸底的恨意渐渐化开,他定定地望着她,忽然问道:
“你真觉得——我和他之间,是我更好吗?”
“当然!”
青萝瞟了眼他手上的绿箩枝,那无形的生命威胁感,促使着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因为这个世上最不该背叛你的就是他,是他辜负了你这个哥哥,天理和人心怎会站到他那一边呢?”
恨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暖,他伸出手掌,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好一朵解语花呀。”
她眨巴着眼,向他绽放了一个甜美温暖的笑容。
他看了她一会儿,缓缓松开她的脸颊,然后站起身来,抬首望向她翻墙而落的那堵宫墙,释然道:
“罢了,你不过是个无意掉进来的小姑娘而已。”
青萝茅塞顿开:怪道要来浮碧亭,原来是为了在她与朱祁钰初见的地方做了结。
“云中。”他唤。
“奴婢在。”
徐云中自梅林后闪出身来。
“传朕的旨,和妃元氏,雍和粹纯,性行温良,自今日起,抚养秀王、隆庆公主。”
青萝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连忙行礼:
“万岁隆恩,青萝之福。”
徐云中那边也应了声是,退下传旨去了。
朱祁镇笑了一下,将那枝青萝递给了她:
“拿去让它活吧。”
“是!”
青萝笑着接过,心中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长阳宫。”
帝王搂住她的肩膀,迈步下阶,出了浮碧亭,穿过梅林小径,往长阳宫去了。
不知为何,青萝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望着自己,即将走出小径时,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
夜幕掩映的丛丛梅花后,似有一角道袍闪过,很快隐没在廊柱后。
她怅然若失。
当晚,梦回南海子的洞穴里。
狭窄的空间内,温热的体温,细腻的肤感,四目相对中氤氲出的迷离水雾,融化了所有理智。
他轻轻凑过脸来,闭上眼睛,缓缓覆上她的唇。
她毫不犹豫的圈上他的后颈,热情的回应他,与他贴在一起。
可是很奇怪的,唇与唇摩挲交错时,她仿佛是与空气交织,捕捉不到它的触感。
正疑惑间,忽听一个声音喊道:
“元青萝,你是皇帝的女人!”
眼睛蓦地睁开,她在惊惶之中醒来。
好在没有发出声音,枕边的帝王仍在沉睡之中。
青萝拍拍自己胸脯,一边庆幸一边自责:
元青萝呀元青萝,你竟敢在梦里红杏出墙,背着皇帝和其他男人苟合!
等等,皇帝除了自己,睡过的女人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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