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有啥用?”孟春燕摇头,不赞同她的说法,“路这么滑,天儿还黑着,你跑过去能干啥?再说了那边有他弟兄俩守着哩,咋还不成?”
“老三家里在那儿哩,”宋慧娟还是坚持要去,“我慢慢走,你好好带着培青赶紧睡罢。”
“你就是操劳的命儿,”孟春燕知道她拿了主意也是劝不动,便给她也点了盏煤油灯,把人送到门口,“提着灯去,路上可慢着点儿。”
“成,”宋慧娟摆摆手,便提着灯往西边走,只是脚下摸不着底儿,走得极慢。
那边陈庚望一进门,直奔了茅房,那里头也是亮着灯,走近一看,老陈头正坐在冰地上,身上盖住个小袄,还好人这会儿还醒着。
旁边的一直守着的张氏一见他来,立刻就摆手,问道,“老二哩?”
“慧娟去喊了,”陈庚望蹲下身子,把手探进去摸了摸,抬头问老陈头,“摔着哪条腿了?”
“这儿,”老陈头拍了拍他那已经动弹不得的右腿,笑着说,“该是断了。”
“等老二来了再看看,”陈庚望继续往旁边摸,“其他地儿咋样?”
“没啥了,”老陈头摆摆手,对面前拄着拐杖的张氏说,“你进去。”
张氏未动。
陈庚望也说,“您进去,别冻着了。”
这会儿工夫,稍慢一步的陈庚良也到。
第223章
宋慧娟赶到老宅时,刚踏进门就遇见了从里头出来的曹桂琴,俩人便站在门檐下说起了话。
宋慧娟看向那亮着灯的东屋,又回头问道,“咋样了?”
“大哥跟二哥才教人扶进屋里,”曹桂琴的目光也看向那间屋子,“正看着哩,说不定等会儿就得去请先生哩。”
“这会儿又下起来了,”宋慧娟看着砸下来的雪粒子,不知他们下一步要如何。
上辈子老陈头也是因为摔着卧的床,但那时是个夏天,正是雨水多的时候,老陈头冒着雨去抱院子里晒的苇子,那生了青苔的地面最容易打滑,一脚下去,稍没注意人就摔了,那年没撑过冬天,地里的玉米还没收人就没了。
算算日子,宋慧娟原以为他这次熬过去了,没想到这个冬天还是摔着了。
端着盆从里屋出来的陈庚良看见站在院门下的宋慧娟,喊道,“嫂子来了?”
宋慧娟回过神儿,点点头,对曹桂琴说,“你快回去罢,我进去看看。”
曹桂琴刚走,宋慧娟还没走进堂屋,里头听见那声嫂子的陈庚望就走了出来。
俩人停在堂屋门前,陈庚望皱着眉头,压着声音斥道,“你来作甚哩?赶紧回去。”
听他这样说,宋慧娟也就不似刚才那般坚持进去了,只是问他,“咋样?”
“明儿去请先生来看看,”陈庚望还是给她说了句话,但紧接着就轰人走,“别来回跑,赶紧回去。”
宋慧娟便连屋也没进,提着灯就走,走到院门,又想起来,转身问他,“明儿清早做不做饭了?”
“都成,”陈庚望扔下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又进了里屋。
宋慧娟听他这么说,心里哪还没有数,还未出门,又被从灶屋里出来的陈庚良叫住,“嫂子,您回去给明茂他娘说一声,我不回了。”
“成,”宋慧娟应下,这才推开门又踏着月色往东走。
回到后头,孟春燕也没睡,刚哄下小培青,俩人坐在床边说起了话。
孟春燕压低声音,问道,“看着咋样?”
“我没进屋,”宋慧娟看着屋外还在不停歇的落下的雪,她也只能摇头,“这天儿摔一下都不好受,就看明儿咋办了。”
“路上这么厚的雪,架子车都拉不过去,”孟春燕也大抵能猜到,“看也只能请先生来瞧。”
宋慧娟也认同,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儿打断了她一心盼着几个孩子回来的欢喜,“今年冬天不好过了。”
“诶,”孟春燕也跟着叹气,“能熬过去就差不多了。”
但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准,对于死亡,从来都是避讳的。
俩人默契的停住了话,宋慧娟坐了会儿,便起身要走,“我先回去,你看着培青罢,庚良说他也不回了。”
“我知,”孟春燕把那盏煤油灯递过去,跟着她把人送出院门,才上了门闩回了屋。
这一夜,有些人注定是睡不下的。
夜里,宋慧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可早上一到点儿,人还是醒了。
看着地上又积了一层的雪,宋慧娟也不敢轻易上去走动,从门后拿了个长把的铲子,摁在地上的那层厚冰上,提着馍筐子极是小心的挪到了灶屋。
饭还是要做的,陈庚望的那份也没落下。
可宋慧娟坐在案桌前等得锅里的饭都凉了,也没把人等回来。
盖上锅盖,带上门,宋慧娟又回了里屋,拿出她那些料子,穿了线的针按在套了顶针的中指上,稍侧过身,对着窗外的光亮继续做着针线活儿。
心不静,手上的活儿就做不快。
到了晌午,宋慧娟还是没等回那个让她留饭的男人,她热了热早上留的饭,坐在灶前煨着余火,端着那半碗已经坨了的白菜粉条,就着一碗红薯稀饭,慢慢的吃着。
“下面条了没?”
随着这句话,灶屋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宋慧娟抬头看过去,是陈庚望回来了。
站在门外正跺鞋上雪的陈庚望没听见那灶下妇人的回答,便又问了一遍,“没下面条?”
“没,”宋慧娟忙站起身,放下手里的碗,便要去堂屋里挖碗面来。
而站在门外的陈庚望便摆了手,把人叫住,“别折腾了,有啥能吃的做点儿就成。”
说罢,低头进了灶屋,自然看到了被那妇人放在灶台上的两碗饭,陈庚望二话不说,端着那盛着白菜粉条的碗就坐到了方才那妇人坐的位子上,使着那碗上搭的筷子就夹起了那碗里根本夹不起来的粉条。
慢他一步的宋慧娟没料到他会如此,可还是拦他,“我这就和面,等会儿就能吃上哩。”
陈庚望吃了两口菜,才停下筷子问这不听话的妇人,“馍哩?我先垫垫肚子。”
“馍吃罢了,”宋慧娟睁眼说瞎话,她早上热了三个馒头,可陈庚望没回来,她勉强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俩又被她放进了馍筐子里,到晌午她也还不饿,根本就没热。
“赶紧和面,”陈庚望也不是那好骗的,碗里的菜一看分量就知道还没吃几口,那碗红薯稀饭上头的米油还在,不用问,陈庚望就知道是半块馍她也没吃。
她是又骗自己了。
多少回了,陈庚望不许她吃剩饭,这也不是那几十年前啃树根树皮的时候了,更何况他在外头忙活不是让她还跟着自己吃剩饭的。
平日里有他看着,她倒还知道,那剩下的饭就喂给了草棚子底下的牲畜,半个月还不喂一次。
可他人一不在,她还是这么干。
陈庚望这一天一夜忙得快睁不开眼,看着那杵着铲子进了堂屋的妇人,陈庚望端着那碗菜径直走向了对面的草棚子,手一歪,那碗里的菜就进了食槽里。
从堂屋出来的宋慧娟自然看到了那个极显眼的身影,她什么也没说,端着瓢里的面慢慢进了灶屋。
陈庚望再回来时,那妇人已经坐在案桌上开始和面了,他端起灶台上的那碗红薯稀饭,几口喝了光,放下碗,又走了出去。
宋慧娟一手添着水,一手和着面,等面盆上不沾了面,才停住手,先是盖上一层布,再把面盆抱进里屋。
一进门,宋慧娟就看见了那大床上凸起的一块儿,她把面盆放在靠窗的小圆木床上,再盖上一层厚实的棉被,四周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是冬天能快些发好面的法子,若是夏天,不需费什么劲儿,只搭上一层薄薄的布,往案桌上一放,到晌午面就自己发好了。
宋慧娟放好面盆,出去带上灶屋的门,又坐在了那小圆木床上,套上顶针,一针一针的缝着手里的小被子。
大床上的打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宋慧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夜里还不受困扰,况且这是青天白日的。
等大床上的人悠悠转醒,一翻身,看见坐在对面仍低着头做活儿的妇人,陈庚望便问,“几点了?”
宋慧娟听见声音,才抬起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放下手里的针线,弯腰套上鞋子,走到堂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回过身掀开帘子对他说,“两点多了,我去下面。”
宋慧娟掀开面盆上盖着的那层棉被,又揭了那层薄料子,打眼一看就知道这面发的差不多了。
还躺在床上的陈庚望看着那妇人抱起了那面盆,也跟着坐了起来,穿好衣裳,进了灶屋。
宋慧娟先给锅里添上水,还没盖上锅盖,身后就进了人,坐在灶下抽出一根洋火,轻轻一划,手里的枯树叶子就着了。
那边不用宋慧娟操心,她只坐在案桌前从面盆里拿了醒好的面团,两只手使着劲儿,转动着手里的擀面杖,不知擀了多少下,那厚厚小小的面团变成了一张又大又薄的皮儿。
这一张面皮儿再撒上一层面粉,来回折叠成一根指头大小的长条,就能拿着刀切成长长的面条了。
这边面条切好,那边的水差不多就冒了泡儿,切好的面条往锅里一放,再从屋后头拽一把菜叶子,舀着水冲洗干净,往锅里一扔,最后再磕上一个鸡蛋,最快的面条就做好了。
临出锅前,撒上一把小绿葱,滴上几滴香油,热气腾腾的面条就放在了案桌上。
“洗洗手,”宋慧娟给锅里添着水,对起身的陈庚望说,“暖瓶里还有点热水。”
陈庚望提起案桌下的那个绿暖瓶,把那点儿水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洗去手上沾的草灰,使着布巾擦几下,终于坐在了案桌前。
宋慧娟给陈庚望盛的满满当当,她那个碗里也盛了大半碗,俩人半下午才吃上本该晌午吃的饭。
饭间,宋慧娟问起老宅那边,“请先生了没?”
“请了,”陈庚望吃得极快。
“咋样?”宋慧娟又问。
“慢慢养着罢,”陈庚望提起来面上仍是很平淡,说完继续吃着碗里的面条。
宋慧娟便不再问了,慢慢养着这样的话,只是句安慰人的话,这个道理,她明白,陈庚望又怎么不明白。
人一旦年级大了,最是怕摔着磕着,尤其是冬天,陈家沟哪一年都有没有熬过去的老人儿。
可在他人看来,或许老陈头会是个另外,毕竟老陈头平常能砍柴能下河,可别看他今年七八十了,身上的劲儿一点不少,比有些正当年的年轻人看着也不差。
至少,上辈子宋慧娟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病来如山倒,只靠扛人是扛不过去的。
吃过饭,陈庚望拿了件大袄,又出了门往西去了。
这一回宋慧娟没再问,收拾好灶屋,上了门闩,便又坐在了那张小圆木床上。
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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