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安臣点点头道:“那一日,属下在邹斯文家中四处查看的时候,在他被子上,发现了几根这东西。”
说着,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把小布包打开,拿到董鸣长两人面前。董鸣长两人往里头一瞧,却见里面有几根似乎是如动物绒毛一般的东西。
董鸣长问道:“这是?”
闻安臣道:“当时我也不大确定这是什么,只不过觉得应该是动物毛发,但是动物毛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那便说明,这些毛发肯定是跟这个案子有关。毕竟,我查看过邹斯文家中各处,没有发现有养过这等动物的痕迹,这说明邹斯文自已家是不养这东西的。”
“而后,我便四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有一个地方,是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依旧可以离开的。”
董鸣长拧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
曹一夔眼中却是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闻安臣沉声道:“那便是灶台!”
董鸣长一声惊呼:“灶台?”
“没错儿!”闻安臣道:“现在正是十月间,还不是特别冷的时候,所以邹斯文家的灶也没有烧,因此可以钻进灶台,然后从烟筒里钻出去。当然人是钻不出去的,但有些东西却是可以,比如说猴子!”
“猴子当然不如人那么聪慧,知道做这些事儿,但那是野猴子,如果是那些手艺人训练过的猴子,就又不一样了,他们能不能做这些事呢?”
“于是我就去屋顶上看了看,果然在屋顶上又找到几根这样的猴毛,另外还有一些黑灰,想来是从灶火和烟囱里带出来。找到这些东西之后,我便更加确定,肯定是有个东西,从灶火中钻进来,然后从烟囱里钻了出去。我又回到屋里,刻意寻觅,看看床上有没有黑灰,果然,在床上发现了!”
“但有一桩我想不清楚,就是当初在邹斯文屋里搜查的时候,发现他床上的被子上有压痕,似乎那里放过很重的东西。根据我的推断那里应该就是放的周仪送给邹斯文的银子,是对他为自已做事的酬谢。但是那些银子不见了,想来是被那猴子也给顺手提走了,只不过以那猴子的力气,怎么可能提得动那十几斤,近乎于几十斤的银子爬出烟囱?它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应该是它把银钱留在那灶台里头了,然后等着以后这件事慢慢过去了,也没人关注了,便去重新走一趟邹斯文家中,去他家从灶膛里把那些银钱再给重新拿回来。”
董鸣长和曹一夔两人听的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闻安臣,完全被案情给吸引住了。
闻安臣继续道:“今日抓到周仪之后,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我也问过他杀人的细节了,果然便是如此。他手下养着一个训猴儿手艺极佳的手艺人,当日邹斯文回到家中之前,那手艺人便让猴子偷偷溜了进去,而后邹斯文沏了茶水,那猴子便趁着他不注意在茶水里下了毒,又躲藏在一边,等到邹斯文死了之后,它便偷偷从灶膛里溜了出来。”
曹一夔和董鸣长两人听得瞠目结舌,直到此时,他们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大气。方才闻安臣说到紧张激烈之处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敢呼吸了。
董鸣长满脸不敢置信道:“竟然还真有这等事,怎么可能?!”
闻安臣道:“周仪确实是这般说的,想来这些秘传之手艺,自自有其独到之妙处,非是咱们所能揣度的。”
他接着道:“而后,周仪为了防止泄密,又将那名训猴儿的手艺人和猴子都杀了,尸体就扔在他家柴房之中,现在尸体已经被找到,也一起带了过来。”
闻安臣完完整整的将这个案子说了一遍,关于周仪的布局,前因后果,奚云的入局,周信误打误撞闯入,以及自已一开始被周仪设下的局所骗所误导……等等等。
这案子棘手之极,复杂之极,闻安臣说了好久方才把这案子给说完。
听完之后,曹一夔和董鸣长两人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董鸣长方才道:“这案子涉及七条人命啊,周仪,真是该死!”
被周仪杀掉的杨氏,奚云,邹斯文,小斯,训猴儿的手艺人,这就是五个了。另外,还有因为这起案子而被杀的那小后生以及将被处死的孙一,可不正好是七个人吗?
见两人神情都有些低落,闻安臣便也不再逗留,告辞离去。
他回到刑房之后便开始提审周仪,其实周仪该说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闻安臣只是让他再说一遍,让书吏做一个记录备案走个过场而已。
但哪怕如此,也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把这事儿弄完。合上面前的卷宗,闻安臣长长的吐了口气。他此时心里一阵如释重负,感觉轻松了不少,似乎心头一块大石被挪走了。
不过,虽然案子破了,他心里却没什么太大的喜悦。
因为这件案子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闻安臣忽然觉得自已似乎应该去见一个人。
他直接去了大牢,找到了周信。周信瞧见他过来,激动的浑身都哆嗦起来,手上脚上的铁链镣铐发出一阵哐啷啷的响声。
他叫道:“闻官人,案子有眉目了?”
闻安臣点点头:“没错儿,案子已经破了。我来告诉你,这案子是谁做的?”
第211章 首尾
而后便把事情的大体过程给说了一遍。
周信听完,呆若木鸡,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眼神都呆滞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珠子才转了转,脸上露出一抹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忽然抱着脑袋嚎啕大哭:“报应啊,报应啊,我父子二人做了太多的坏事,这都是报应啊!我那可怜的儿啊,早知如此,宁可你别管我,让我替你去死也行啊!都是爹没用,当时慌了神,整个人都傻了!我该死,我愚不可及,我废物,我连累了你啊!”
闻安臣冷眼瞧着他,周信和周仪父子之情,还是很深的。
他淡淡道:“你也别为周仪哭了,还是想想自已吧,过去你干的那些坏事,我都已经如实禀报给董推官。董推官自然会一件一件的给你清算,这次你也跑不了。”
周信哭天抢地道:“我就这一个儿子,现在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是杀是剐,随你们便。”
“我说了不算。”闻安臣淡淡道:“得董大人说了才算。”
他不再管周信,反正周信哪怕是能逃得了一死,只怕也逃不了一个流放的下场。
闻安臣出了大牢,心情反而是十分低落。他走出大牢所在的院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此间事了,自已终于能回秦州了吧,这起案子可真是让自已心力交瘁!
他回了刑房一趟,把卷宗整理了一番,而后让人把所有的物证封存,他自已则带着卷宗去找董鸣长。
曹一夔已经走了,但还有个人在董鸣长这儿,正是张敬修。
瞧见闻安臣过来,他三两步出了正堂,下了台阶,重重地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哈哈笑道:“闻安臣,我就知道这案子别人都破不了,只有你能破!真不错,你可是给我争光了!我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我?”
闻安臣摇摇头,晃了晃怀中抱着那一大摞卷宗,道:“你先边儿上靠靠,没看见我怀里抱着这些东西么?都快沉死了,要不你替我抱着?”
张静修赶紧嘿嘿一笑,从他怀里接了过来,转身进了屋,放到董鸣长的桌子上。
闻安臣向董鸣长道:“董大人,这是卷宗。”
董鸣长点点头,道:“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
闻安臣微微一笑:“无妨,这是学生应该做的,这案子若是破不了,只怕我这一辈子都睡不安稳。”
和董鸣长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和张敬修一起离去。
张敬修一路上都很是兴奋激动,笑道:“这案子破了,这是大好事儿啊,咱哥俩得好好喝一杯,好生庆祝一番才是。”
闻安臣只是应了一声,张敬修见闻安臣神色有些低落,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
闻安臣把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压了下去,换上一副笑容。
在自家好朋友面前,总不能给他摆脸色,让人家也跟着不舒服。
而后回了客栈,中午时分,两人叫了一桌酒菜,一番畅饮。
闻安臣啊心里有事儿,酒到杯干,喝了许多,竟然很罕见的喝醉了。
他从傍晚时分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起来之后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你起来啦?”
温柔的声音传来,闻安臣一睁眼,便瞧见谢韶韵坐在床边,满脸柔情地瞧着自已。
看到谢韶韵的笑脸,闻安臣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心中的阴霾散去许多。无论如何,这个女孩儿都陪在自已身边,不离不弃。自已想的似乎也有些太多了,有些情绪,完全可以摒弃在外,因为那些东西想也没什么办法,对自已更没什么益处,倒不如珍惜现在,珍惜眼前人。有那心情阴霾的功夫,不如跟谢韶韵抱在一起说几句悄悄话,调调情。
他一伸手,便将心上人揽在怀里,笑道:“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到秦州了。”
“是呀。”
谢韶韵脸上露出一抹憧憬和怀念:“离开秦州快一年了,还真是想念得紧。”
闻安臣轻轻吸了口气:“回去了,回去了,这就回去了。”
跟谢韶韵温存了一会儿,起来之后,闻安臣喝了点粥吃了点小咸菜,又去了顺天府衙门。
这案子还没有彻底了解,他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进了府衙,他又去推官衙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把关于案子的一切,该了结的都了结了,该交割的也都交割了。
中午时分,闻安臣踏进了刑房所在的院落。
见到闻安臣,这些刑房书吏们一个个脸色也都有些古怪。现下案子破了,闻安臣也就管不了他们了,但却再无人如之前的那两人一般冲着闻安臣口出恶言。其中当然有畏惧的成分在里头,但也不全是因为畏惧,闻安臣能破如此离奇的一个案子,他们心中还都是很佩服的。
闻安臣见了他们便都笑笑,此时案子破了,过去那些也就过去了,一切都有点云淡风轻的意思。
他找了王大和宇文,笑道:“今晚我请你俩喝酒。”
两人自然都是满口答应下来。
到了晚间,他俩欣然赴约。
三人分开落座,闻安臣先举杯,道:“二位,首先我得对二位说声抱歉,之前都传我可能是下任行房司吏,但说实话,这事儿是假的。董推官确实曾经说过要让我做这个司吏,但被我拒绝了。我还是想回秦州,准备科举。”
一听这话,王大和宇文两人脸上都是露出很古怪的表情。这算什么?这算是被坑了吗?
闻安臣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走之前,会跟董推官说,的请照拂你们二位的。毕竟你们二人为我做了许多事,也是很不容易,总不能让你们落个没下场。”
闻安臣这么一说,两人神色便好看了许多。
毕竟他们虽然对闻安臣有信心又很是佩服,但却不是毫无目的毫无所求的为闻安臣做事的,人家总也要落些好处才是。闻安臣若真是让他们做了这么多结果最后既没做刑房司吏也没给他们个交代就走了,那才真是把他们坑得很惨。
这话一说出来,气氛就变好了许多,两人一同举杯,齐声道:“闻官人,甭管你做不做刑房司吏,以后但有吩咐,咱们还是效力。现在此处,谢过闻官人对咱们的照应。”
而后三人推杯换盏,都不说什么正事儿,就是讲些趣事,轻松闲聊,气氛倒也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便即告辞离去。
第212章 首辅召见
闻安臣这次喝的倒是不多,他回去之后,把大伙儿都叫了来,跟他们说先准备着点儿。大约再有一天他就能把事情都要处理的差不多了,最迟大后天他们就要离开京城了,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成行。
谢韶韵自然是跟着他的,而陈仲等兄弟几个也是要跟着他回到秦州的。这四个人本来是戚继光调来保护张静修的,但后来他们却跟着闻安臣了。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闻安臣前程远大,跟着他,以后好处自然少不得他们的。
但赵长宁是怎么打算的,闻安臣还要确认一下。等大伙都走了之后,赵长宁被闻安臣单独留了下来,他瞧着赵长宁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是跟着我回秦州吗?还是去临清?”
赵长宁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觉得,我若是跟着你做助手破案的话,能到什么程度?我是那块料吗?”
闻安臣道:“没有人天生就都会,终归都要学才行。只要你心思缜密,善于观察,大胆求证,又不妄下决断,做这行就做得来。”
赵长宁道:“好,那我就跟着你回秦州。这次跟着你破了这个案子,我多少也学到一点儿,只可惜到最后没掺和进去。不过我相信,再有上那么几起案子,这事儿我就能差不多了。”
闻安臣笑笑:“有这心思便是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闻安臣又一次去了苏家胡同,找到了王十六,然后把事情的过程跟他说了一遍。王十六大哭一场,把杨氏的灵牌从家里扔了出去。闻安臣也只能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而后王十六对闻安臣又是磕头又是道谢,千恩万谢的,并且言道闻安臣若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言语一声就行,绝对不遗余力。
闻安臣实在却不过他的热情,最后只好答应下来说这两日要麻烦他打一副黄金头面,也算是让他还上自已这个人情。
而后,闻安臣有去见了奚东,把案子的最终情况给他通报了一下。奚东的反应跟王十六差不多,缓过来之后,也是连忙对闻安臣道谢。闻安臣自然连称不敢,并且说,若是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自已还在京城,他便可以来找自已,但凡是跟此案相关的,闻安臣都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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