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住的客舍是一百文一晚,不是一百钱一晚,一百文没法让长归客舍易主,你们的手别伸太长了,不该你们管的事别管。”赵西平大步进来,他沉声说:“现在谁还对她们住茶舍有意见?有意见你给我一千钱,我立马让她们滚蛋,离你们远远的。”
没人吭声。
“天晚了,吃饱了就回屋歇着吧,明早还有商队要出关,别睡晚了耽误行程。”隋玉开口缓和气氛。
厨院里聚的客商们顺着台阶下,一窝蜂地往出走。
等在门外的种棉人闻声往后退,她们往河边走,把厨院外的空地腾出来。
小春红跟在客商们后面出去,她恶狠狠瞪着他们,一群狗杂碎,有点臭钱就吆五喝六的。
“你们跟我过来,客舍东边有干草垛,你们跟我去抱柴。”她转而温和地开口,“先将就几晚,大人已经张罗着为你们找房子了。”
“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就很好了,不算将就。”为首的妇人开口。
小春红没接话,她接过青山递来的火把,领着五百一十三个女人去抱柴。
“男人们随我来,你们这几晚住在第八进客舍,一进客舍有十二间客房和十二间仓房,客房的榻上能睡五个人,睡不下的就睡仓房或是睡在榻下。”张顺出来领走一帮子老头,“等她们铺好草铺了,你们再去搂干草。”
厨院外混乱了小半个时辰,待茶舍里纷飞的草屑和灰尘纷纷回落在松软的干草铺上,二十来个妇人去厨院抬来十釜粥水和汤饼。她们自个带的有碗筷,分饭的妇人给她们一人舀一碗,待陶釜空了,她们再抬着陶釜去河里洗干净再送回厨院。
“这是主子吩咐我们给你们熬的艾草汤,你们抬过去,舀完了把陶釜再送来,我再煮。”翠嫂说。
“谢谢大嫂子。”
五釜艾草汤抬走,不消片刻的功夫又送还过来。
外面还在忙,隋玉一家已经躺下了。
“爹娘去年过来了,三月中旬的时候,他们带着五个小的帮我们把棉种都种下了,又一起回老家了。”隋玉跟赵西平通个气。
赵西平“噢”一声,他的心思还在公务上,他跟她讨论:“我明天再去跟知县磨一磨,军屯和民屯闲置的屋子改一改,一个小院住两三对夫妻,或是五六个独身的女人,一百来间屋舍就够了。”
“敦煌有这么多空置的屋舍吗?”隋玉有些担忧。
“应该差不多,像老牛叔一样的孤寡老卒有不少,不少人无后,死了之后房子就空下来了。还有住在民屯里的人也不是个个男人都能娶到媳妇,他们死了,房子就又到了官府手中。”赵西平交代,“这是知县要操心的事,让他头疼去吧。这些人的户籍落在敦煌就是敦煌的人,她们种地又不是不交税,官府就该负责给她们找个落脚地。”
隋玉抬手,她在黑暗中摸向他的脸,调侃说:“赵中郎将越发有官威了。”
男人抓住她的手咬一口,低声说:“这段日子你好好歇歇,等种棉的事安置妥当了,你让我好好舒坦舒坦。”
隋玉感觉到了异样,去长安之前,她跟他说不能大了肚子,从去年到今年,他一直憋着。憋久了,她随便一个亲近的动作就能把他撩起来。
“行。”隋玉探手下去,说:“等棉花移栽到地里了,我们就为老二忙活。”
屋外突然响起猫的叫春声,潮热的屋里随即响起压抑的闷哼。
二黑出来把猫撵走,他绕着客舍走一圈,路过第八进客舍的时候,他晃了晃门外挂的锁,确定没有钥匙开不了门,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才离开。
一切平息下来,隋玉擦了擦手,她枕着男人的胳膊,听着粗重的喘息声倒头就睡。
天色蒙蒙亮时,耀武扬威的大公鸡扯着嗓子喔喔叫。
茶舍里睡的人醒了,她们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纷纷跟着开门出来。
丁全在河边洗脸,听到开门声,他扬下手,说:“你们跟我走,下地去移栽棉花。”
没人有意见。
丁全等着五个挑着粪篮子的仆妇出来,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离开客舍去地里干活。
二黑则是找张顺要来钥匙,他打开第八进客舍的门,赶着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扛着农具下地。
“都会赶牛犁地吧?我们这儿没牛,你们用骆驼套犁犁地。”
“你们这二百个人跟我来挖坑,铁锹暂时不够用,就用木板挖,挖个一掌深就行了,隔一步挖个坑。”
“剩下的人去跟着仆妇挖棉花苗,你们就今天一天的观摩时间,明天就跟着下地干活。”
赵西平和隋玉睡醒后,二黑和丁全带着新来的六百多个人已经忙活大半个时辰了。
赵西平顾不上吃早饭,他带着隋良赶着二十头骆驼进城一趟,他从农官手里借来四十柄铁犁和一百把铁锹。
隋良赶着驮铁犁和铁锹的骆驼回来,赵西平则是带上农官去找知县。
住所、食粮、租地,赵西平跟知县和农官磨了三天的嘴皮子才把事情一一敲定。
短短三天,六百多个人已经把隋玉家里的六十七亩棉花地种完了。
接下来就是卖棉花苗。
第341章 下马威
“绿芽儿,你爹来了。”阿水走进学堂。
绿芽儿苦大仇深地正在练字,闻言笔锋歪都没歪一下,她头也不抬地说:“他这个时候过来八成是来找赵叔的,不是来找我的。”
阿水坐下,她趴桌上小声问:“你跟你爹是不是吵架了?”
绿芽儿放下毛笔,抬眼问:“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阿水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我爹也说你哥跟你爹之间出问题了,不然你哥怎么可能有家不回,天天住在沙漠里养骆驼。”
绿芽儿笑笑,“你还跟你爹说这些啊?”
“是啊,他一个没牙的老头子,吃不多喝不多,又没精力像年轻人一样四处走动,只能跟仆妇们坐一起聊聊闲话,回去了再跟我念叨,嘴碎的很。”话是这么说,阿水脸上丝毫不见嫌弃。
绿芽儿托腮看着她,她好奇地问:“你想跟着商队离开敦煌去看看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我娘和隋婶婶一起去大宛了。”
阿水点头。
“下一趟出关,你跟我一起走。”
“不行,我不能走。”阿水拒绝得干脆利落,“我爹今年五十六岁了,他老得只剩一把骨头和一张皮,头发稀疏得像荒野上的杂草,腰也佝偻了。他可能还能活十年,也可能只能活一年或是半年,我不能离开他,我得陪着他。”
绿芽儿讶异于她竟毫不避讳地谈及生死,老牛叔可是阿水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不害怕他死吗?
溜进学堂的大花猫“喵”一声,两个姑娘歪头去看,绿芽儿看见她爹站在门外。
“我先走了。”阿水赶着大花猫出门,她嘱咐说:“绿芽儿,你走的时候关上学堂的门,别让猫溜进去拉屎拉尿。”
学堂里早就没人了,只因绿芽儿跟宋娴住在客舍,她没事做就待在学堂埋头练字、认字。
“什么时候回来的?”黄安成问。
绿芽儿不信他不知道,她阴阳道:“奴仆赶着骆驼群出城的那天。”
黄安成笑一声,他走进学堂拉开一条长凳坐下,伸手拿起绿芽儿练的字细细看。
“是在这儿吗?”赵西平问。
“是的,绿芽儿在跟她爹说话。”阿水说。
黄安成听到声站起身,他随手放下练字板,撂下一句好好跟着夫子学就出门了。
“黄兄弟,你来找我?”赵西平问。
黄安成扫过他膝上的黄土印,说:“我听老牛叔说你在安葬你老丈人?坟修好了?我去祭拜一下。”
“家里的事太忙了,回来三四天了,才让他入土。祭拜就不用了,他儿子闺女和外孙都在墓前跟他念叨,我们就不去打扰了。”赵西平往外走,问:“你这时候不在当值,过来寻我有什么事?”
“玉门关和阳关的兵卒押送两地的营妓过来了,你要过去接应一下。”
赵西平拍头,他真把这事忘了,只惦记着河西四郡了,玉门关和阳关驻守的驻兵多,这两地的营妓应该少不了。
赵西平跟黄安成骑着骆驼去西城门,不出他所料,城外营妓有四百八十二人,其中大小不一的丫头有五十三个。
“驿卒把消息传过去半个月了,一直没等到您派人过去安排,也就没人管,她们整天寻死觅活地守着城门口,进出的商队来来往往,实在是有碍观瞻,我们大人派我们把这些人送到敦煌来。”一个满面灰尘的押送兵递出一箱奴契,继续说:“因为不知您的安排,奴契也就没销,都由您安排。”
赵西平伸手接过,另一个寡言少语的兵卒递来另一箱奴契,他也不作声地接过来。
“大人,您清点一下人数,要是没问题,我们兄弟这就走了。”
赵西平招来黄安成,让他帮忙念名字。
“我不认字。”黄安成接过两个箱子,说:“我抱着,你来念,你认字吗?”
赵西平点头,“接下来我念一个进城一个,进去后沿着城墙根站,排成两队,不能挤成一窝。”
“孙青蕙。”
“孙青玉。”
“虞芙。”
“赵云歌。”
“……”
被点到名字的女子一个个木呆呆的,像是反应迟钝,她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自己的名字却愣了三四息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什么。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名字在城门口回荡,一个个形容枯槁的女子眼神躲闪地走进城门。
四百八十二个女子都进城了,一个木箱里剩着七个奴契,一个木箱里剩着三个奴契。赵西平诧异地看向押送兵,他们也摸不清情况,只能借口监察官马虎,死的营妓的奴契也掺和进来了。
赵西平没搭腔,他把多出来的奴契还给他们,随后让黄安成送两队营妓去城北,他则是骑着骆驼去找胡监察销奴契改良籍。
胡监察一见他就头疼,他接收了另外三郡的营妓,知县把他一顿骂,眼下赵西平又送来四五百人,他不敢抬手去接啊。
“赵中郎将,您饶我一条老命吧,这又来四五百人,哪里还有房舍安顿?一人赊欠五石粮,四五百人就是二千多石粮,这个事最终落在农官和知县的头上,您要让他们要我的老命啊。”
“他们要你的老命,我给你做主。”赵西平直接把两箱奴契撂桌上,他提起桌上的水壶倒碗水喝,有意无意地说:“我见过你家小子,他是个聪慧的性子,你若是力有不逮,以后办事带上他,上阵父子兵,总比你一个人干着急强。”
胡监察瞬间反应过来他嘴里的这个小子是安哥儿,他想了想,缓和了神色,说:“你这个当姨爹的肯提拔这小子,算他运道好。你我也算连襟,这顿骂我替你挨了。”
赵西平放下碗,说:“户籍做好了,你让他给我送到客舍去。”
“哎。”
赵西平出门牵上骆驼又急匆匆走了。
河西四郡加上玉门关和阳关,从良的营妓一共有九百九十五人,从武威、张掖、酒泉三郡跟来的男人有一百零一人。消息传来敦煌后,有意寻个女人做伴的男人有八十九人,这八十九个男人都有居所,寻到中意的女人就领回去了。
剩下一百零一个男人跟一百零一个女人结伴成家后,赵西平优先把他们安顿在民屯里。民屯的房子跟军屯的房子布局相似,一正一偏两间卧房,外加一个灶房和牲畜圈,牲畜圈搭上棚子再隔断一下能住两家人,一个小院就能住下四家人。
独身的女人则是安排住进军屯,因着她们不用讲究男女有别,一间屋能睡四五个人,最后剩下的八百零五个女人挤挤挨挨地塞进六十二间空置的房舍里。
“你们住一起虽说挤一点,但人多力量大,出气的多了,夜里睡觉都踏实不少。”隋玉拎着羊皮卷,站在一家屋舍里跟入住的女人说话,“这里是军屯,每条巷子住的都有十夫长和百夫长,另外还有屯长管辖,跟民屯相比,这里的纪律肯定严明一些。但不是全是好人,心怀恶意的人绝对不少,尤其是你们身份特殊,往后肯定不缺对你们唾骂的妇人,以及上门骚扰的男人,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建议你们不要搭理外人,这里只是你们暂住的地方,明年还会迁往酒泉郡和张掖郡,故而不用费心思经营邻里关系。早上一起出门干活,傍晚一起回来,回来就关上门,天黑之后就不要出去了。”
“那打水呢?洗衣呢?”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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