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久没见阿宁了,我姑姑怀娃之后,阿宁就不怎么过来玩了,蚕也不养了,学堂也不来了。”小崽摸不准心里的感觉,他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他又觉得自己不能不高兴,就像他会在晒粮食的时候帮忙赶鸡,每天会帮忙捡鸡蛋,客商多了,他舅舅和阿水姑姑忙不开的时候,他也会去敲客舍的门领活儿。阿宁也是,他家太忙了,他娘又不能劳累,往地里送水送饭、家里喂鸡扫地只能他来做。
“等下雪了,阿宁就过来了。”隋玉说,“你姑姑今年又赚钱了,等奴隶贩子过来,我劝她买个伺候人的女仆,到时候阿宁就过来念书了。”
“等后天过去,我跟阿宁说。”小崽开心了,他拽着他娘,说:“娘,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能跟别人说。”
隋玉诧异,“也不能告诉你爹?”
“也能吧。”
“好,你说。”
“阿宁还哭过,他的蚕饿死了十九条,之后就把蚕送我了,那天他一直哭,我跟我舅舅送他回去,他哭了一路,他好可怜。”
隋玉点头,是挺可怜,她想起之前进城去看小米,阿宁哄着他叔叔家的弟弟,吃饭的时候都撇不开。
这时她有些心虚,小崽也是跟在隋良屁股后面长大的。
“我舅舅到哪儿了?”小崽也想起隋良了。
“肯定是到长安了。”从关内过来的商队陆陆续续捎回隋良的消息,带着马群进关的商队很显眼,哪怕隋良没托他们捎信,隋玉接待客商的时候问一嘴,或多或少都能听到确切的消息。
隋玉得知的隋良最近的行踪是在秦岭北麓,一个大商队遇到他们,隋良托认识的镖师捎来一个包袱,除了零星的山货,其他都是写满字的木板,报平安的口信只有寥寥几句话,通篇是想他外甥了、想他姐和他姐夫、想家里的大黑狗、想他的枣红马、想猫官……家里的活物死物都让他惦记。
隋玉有预感,明年从长安回来,隋良多半会选择留在家里。
风中传来驼铃声,小崽精神一震,他侧过耳朵细听,激动地问:“娘,你听听,驼铃声是不是从东边传来的?”
隋玉不确定,她抬脚往北走,说:“我们去迎一迎。”
“娘,我们比赛跑。”小崽喊,“你先停下,我喊一二三。”
“你让我三个数。”隋玉笑盈盈地扭头,说:“你来追我,追上了,我就背你。”
小崽眼睛一亮,他立马拔腿就跑,目光紧紧攥着前面的身影。
夕阳西下,风卷着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向北而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时疾时慢,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在落日晚霞下不断拉长。
太阳落山了,地上的影子消失了,隋玉蹲下,小崽欢喜地扑上去。
“走喽。”隋玉托着孩子站起来,说:“我要把我的宝贝卖了换钱。”
“你才舍不得。”小崽嘎嘎笑,“娘,我爹去年在这条路上背我回去,我装睡的,他不知道。”
“你爹真笨。”
小崽又嘻嘻笑。
驼队过来了,一大群骆驼跑得黄烟直冒,小崽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他娘的口鼻。
过来的不是商队,是进关的奴隶贩子,两相打个照面,奴隶主没认出隋玉,她长胖了,凹陷的脸颊又丰盈起来,神色也变了,在她身上看不到在关外时的紧绷。
“小嫂子,跟你打听个事,城北的客舍是不是几年前的那个?”
隋玉点头。
骆驼奔跑的步伐不停,奴隶贩子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隋玉也没听清。
驼队后面坠着三四百个蓬头垢面的奴隶,待这队人过去,天色已经昏了下来。
“娘,我们不回去吗?”小崽已经落地了。
“我们等你爹。”
先是二黑和丁全从地里干活回来,干农活比商队赶路一天还累人,他们拖着沉重的双腿低着头走路,要不是小崽出声,他们压根没注意到路边的树下还站着两个人。
“过两天我再买五个做农活的男仆帮你们分担。”隋玉说。
二黑和丁全齐齐松口气。
“你们先回去。”隋玉打发人。
两个男仆走了,隋玉和小崽继续在树下等。
待天上浮现弯月时,路的尽头出现蹄声和驼铃声,隋玉牵着小崽藏进草丛,在骆驼跑过来时,母子俩大叫着蹦出去。
赵西平愣了一下,转瞬装出受了惊吓的模样,惹得隋玉和小崽开怀大笑。
“你俩怎么在这儿?”赵西平跳下来。
“等你回家啊。”
“爹,我跟我娘来接你,我们想你了。”
小崽的嘴巴比隋玉的甜。
骆驼挨了一巴掌先走了,留一家三口在月色下慢吞吞往回走。
“石头、剪刀、布……”隋玉哀叹一声,她背过身,说:“上来吧,我背你。”
赵西平毫不客气地趴上去,两条大长腿还拖在地上,但猛一下,他抬起腿,压得隋玉腿软。
“你来真的!”隋玉立马不干了,反过身就要揍人,“儿子,快来帮我捶你爹。”
小崽傻笑,他装没听见。
下一瞬,赵西平抱起隋玉大步跑了,只剩他在原地。
“啊!!等等我。”小崽大叫,他赶紧去追。
第303章 姑嫂闲话
赵小米家的小丫头洗三这日,隋玉一大早就带着小崽过去了,客舍的生意则是交给阿水盯着,她能写会算,收钱和采买的活儿能胜任。
出门的早,不着急赶路,隋玉就让小崽自己骑一头骆驼,他坐在骆驼的驼峰中间,怀里抱着一篮鸡蛋,鸡蛋篮子上还搭着一沓红布,隋玉手上则是提着六只母鸡,一边三只,鸡翅膀都绑住了,它们只能勾着脖子咕咕叫。
“阿宁,你舅母来了,快代你娘去迎一迎。”崔红霞说。
阿宁快步跑出去喊人,“舅母,哥哥。哥哥,你能自己骑骆驼了?我听我爹说你有匹漂亮的小马,是不是?你怎么没骑过来?”
他攒了一肚子的话,一见面就一连串地问。
崔红霞和黄母先后从门内走出来,婆媳俩客气地寒暄,接过母鸡、鸡蛋和红布,崔红霞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大嫂在敦煌的娘家人就一个兄嫂,人家次次上门不空手,她娘家人倒是不少,吃饭时一桌子都挤不下,她坐月子才收了四只鸡和一篮子蛋。
“亲家嫂子,我跟你道声喜,喊你舅母的娃娃又多一个。”崔红霞讨巧地说。
“都喜都喜,我添个外甥女,你添个侄女。”隋玉笑着说,“婶子,还没恭喜你得个孙女,有孙子又有孙女,你家人丁兴旺,做梦都得笑醒吧?”
黄母笑着点头,“忙来忙去,就是为了儿孙满堂。”
“就是你要受累。”隋玉说。
“受累也是高兴的。”
说着话,一行人进了院子,黄父跟隋玉说两句话,他出去牵骆驼喂草。
隋玉撩水洗手,又给小崽洗一洗,说:“我们进去看看小米和孩子。”
“三嫂,你进来。”赵小米在屋里喊。
崔红霞领隋玉进门,随后送来一壶蜜水和两个碗,打个招呼就出去忙了。
“哥,你看,这是我妹妹,她叫金花。”阿宁炫耀。
小崽有些疑惑,他探头盯着阿宁看,他以为阿宁会不喜欢这个妹妹。
“你看我做什么?看她啊。”阿宁不解,“哥,妹妹长得像不像我?”
小崽低头,包被里的小孩好小,红彤彤的,说不出难看,毕竟有鼻子有眼,但要说好看,他又张不开嘴。他只觉得惊奇,从肚子里出来的小孩长这个样?生下来就变成个人了?他抬头看躺在床上的姑姑,她的肚子已经瘪下去了。
“长得像我吗?”阿宁又问。
“我不知道,像我姑父吧。”小崽觉得阿宁长得还挺好看的。
阿宁叹气,“都说妹妹长得像我爹。”
隋玉探头过来,说:“鼻子长得像你。”
“哥?”崔红霞的儿子阿山在外面喊。
睡梦中的小丫头被吵醒了,她扯开嗓子大哭,小崽和阿宁齐齐捂耳朵,表兄弟俩对视一眼,麻溜地跑了。
床边空了下来,隋玉拎着椅子坐过去,说:“不是饿了吧?我来抱,你躺着。”
“行,你抱抱,让你侄女给你传些喜气,来年让她当姐姐。”赵小米说。
隋玉一笑,没有反驳,赵小米见状就知道她猜对了,她三嫂没跟商队去长安,应该就是想再要个老二。
“叫金花?”隋玉问,“乳名还是大名?”
“就这一个名字,我不是靠种金花草起家的嘛,我现在最喜欢金花草,就以这个草给丫头取名了。”赵小米解释,“生她哥的时候,我装模作样想取个好名字,你看你是玉,小崽是明光,你们母子俩都是亮堂的,我就喜欢你们的名字,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差不多的,最后看他性子安静,就取个宁。唉,愁死我了,还不如取个贱名,阿宁阿宁,胆子小又不爱说话,还爱生病。轮到这个,我也不琢磨了,名字俗一点贱一点好养活。”
“金花也好听,有金子的光辉,也有花的绚烂,以后跟你一样能干。”隋玉说。
“那就借她舅母吉言了。”赵小米高兴。
小丫头又睡着了,隋玉轻手轻脚把她放在小木床上。
“今年粮草的生意怎么样?”隋玉问。
“还不错,我怀着娃不方便干活,我弟妹补上了,让你妹夫腾出空去客舍联络生意。”赵小米支着身子坐起来,她用褥子垫在身后,半躺着说话。
“三嫂,我听你妹夫说隋良一个人带着商队去长安卖马了?你怎么放心得下?”赵小米一直惦记着这事,“我得知这消息还以为你怀上了,一算时间又对不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我一开始是打算亲自去长安的,去大宛之前还承诺良哥儿和小崽,再去长安就带上他们俩。”隋玉笑着叹口气,她也憋好久了,宋娴不在家,她只能跟赵小米说一说,“计划不如变化,我在关外待了一年半,回来了不好立即走,要是再马不停蹄去长安,这就算两个年都不在家里过。我还有家啊,不能只顾着生意舍弃了家不是?回来后,我想让你三哥去找曲校尉请个长假,哪怕送匹马出去都行,我们一家去长安过年,这样生意和家庭都顾上了。可惜你三哥不同意,也不愿意告假,当然,可能是不好休长假,十个千户里,他资历最浅,要是让人知道,他请一年半年的假是为了去长安游玩,以后让人说嘴,涉及升官,更是让人捏把柄。”
赵小米点头,“是不能休长假,今年去长安,搞不好明年夏天才回来,虽然说冬天下雪了不当值,但这段时间刨不掉,在外人看来就是休了一年的长假。”
“是啊,所以我又退一步,想着明年再去长安也行。恰逢你三哥闹着让我去看大夫,大夫又说我身子亏损,肺腑都有毛病,再劳累下去会影响寿元,我就放弃了今年去长安的计划。”
赵小米吓得坐直了,直呼:“我的娘哎,这么严重?”
“老大夫唬人的,你看我好吃好睡三个月,肉又长回来了。”隋玉扯了扯脸。
赵小米可不信她,肉长回来,血可还没养回来,她一个刚生过孩子的人,嘴巴的颜色都比她嫂子的鲜亮。
“还是要听大夫的话,好好喝药,让你歇你就歇,钱没了能再挣,人没了,你儿子要哭死,干下的家业也便宜旁人了。”赵小米说,“你当初怎么劝我的?别轮到自己就犯糊涂了。”
“没糊涂,这不是没去嘛。”隋玉笑,“之后的事发展得就太快了,完全不在我计划内。一大群高头大马进城,太显眼了,各路人马都来了,占便宜的就算了,能打发。但还有个曲校尉,他相中了最值钱的一匹马,但又降不住它,还惦记着天天来试马,他年纪又不轻了,万一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止我的生意做不成,你三哥在军中也混不下去。我当时还在犹豫,你三哥已经替我做决定了,他要让良哥儿带着一帮奴仆带商队去长安,事先他也没跟我打招呼。”
隋玉当时就明白了,赵西平不会让她今年再进关,不知道是出于对她身体的考虑,还是源于她出关两年,两年不着家,刚回来又要离家的恼意,或许两者都有。在这两个方面,她都是不占理的一方,她不能跟他对着来,往长远了看,生意她要,家庭她更要抓牢,宋娴的例子就在她眼前,她肯定不能让丈夫和儿子跟她离心了,不然赚钱也没意思。
“所以我选择赌一把,大不了少赚点钱。”隋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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