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先吃,吃完就睡,睡醒了打水的人估计少了,那时候你们再去打水。”隋玉交代。
萝卜干没泡发,蒸熟了还是硬的,嚼着像是老牛皮。隋玉拿来宋娴的水囊喝两口水,又嚼几口,勉强将萝卜干咽下去。
一碗菜干饭装进肚子里,隋玉又喝几口水,这下是彻底饱了。
其他人也吃饱了,各自用丁点水打湿碗壁擦擦抹抹,胡乱将碗洗一洗,就拎着行囊进毡屋睡觉。
隋玉也钻进毡屋继续睡,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干草下陷,她警惕转醒,察觉是宋娴回来了,她又闭眼。
觅食的骆驼也回来了,它们围着毡屋躺下,粗重的呼气声,咀嚼的咂巴声,以及铃铛的晃动声,伴着沙砾挪动的欻欻声,一起钻进人的睡梦中。
后半夜,隋玉睡醒了,这是自离开敦煌以来,她头一次睡饱觉。
钻出毡屋,寒凉的风驱走身上的暖意,隋玉打个激灵。
守夜的五人坐在火堆边打瞌睡,见隋玉过来,他们搓搓脸打起精神。
“你们去睡,我来守着。”隋玉坐下,往北一看,竟然还有人在河边灌水。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这时候睡也睡不舒坦,还是不睡了算了。”青山站起来,不放心地说:“我再去打两釜水,免得不够用。”
“我也去。”二黑跟上。
隋玉不管他们,她拿来几囊水放火边烤着。
天色微微泛白时,水囊里的水烤热了,毡屋里的人也都睡醒了。隋玉喊上宋娴,借口拿东西,二人缩在里面共用一囊水仔细地擦洗一番。
她们二人出去,小春红一干人又陆续进来。
待拆下毡屋离开,那片沙地上留下一片湿痕。
太阳升起了,三个商队陆陆续续走进戈壁滩上的风蚀林,骆驼和人闯了进去,转瞬就不见踪影,只有驼铃声回荡。
宋娴抬头望天,人站在巨大的土墩下宛如兔子趴在树根上,蔚蓝的天空被分割成无数的小块,目光挪到奇形怪状的土墩石像上,粗看各自有异,多看几眼,她察觉眼晕,心底陡升恐惧,巨大的土墩似乎有了神志,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突然起风了,扬沙了,土墩石像似乎在动。
隋玉察觉到宋娴的神态有异已经晚了,她探身用胡笛敲过去,提醒说:“看路,你在看哪里?”
宋娴白着脸看她,又环顾一圈,她忐忑地问:“我们从哪个方向进来的?”
隋玉往后指,一坨骆驼屎还冒着热气。
宋娴捂着胸口定定神,她小声说:“这里面挺邪门的。”
“望着前路,不要抬头乱看。”隋玉大声提醒奴仆,“不要左顾右盼,这里面巨石万千,形状各异,用炭笔都无法完整地记录下形状,不要太相信你们的眼睛,你们越看越晕。”
一些人收回视线,面上还残留着惶惶之色。
“骆驼认路,前面还有商队带路,不会迷向的。”隋玉温声说。
这话抚慰了惊惶的人心。
隋玉驱着骆驼靠近土墩,她拔出腰间的短刃,每路过凸出来的土墩,她就用短刃在上面刻下一道划痕,并标个箭头指向。
一味地指望别人,隋玉心里不踏实,在前进的路上,她不时抬头望天,日出在东,日落在西,月亮升起落下的方向也是自东往西,而她们的目的地在西,不用拐道,一路直走便可。
在风蚀林里连走七天,终于在月亮升起时,三个商队陆续从戈壁滩里走出来,出来的那一瞬,所有人大松一口气。
“得亏是有人结伴,若是让我一个人在里面走,累死我也走不出来。”宋娴瘫坐在地上,她老实交代:“这几天一直不见出口,我心里害怕死了,又担心影响其他人,一直憋着没敢说。”
“我也是。”小春红接话,“在进来的第二天,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不是有日出日落,上午背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下山跟着太阳走。”隋玉诧异,“我不是跟你们说过。”
小春红尴尬地笑笑,小声说:“我都快怀疑太阳是不是真的了。”
“往后不带她来了。”青山开口,“指望不上她,带她还不如多带头骆驼,骆驼还能驮货。”
小春红瞪他,却无法反驳,这话是真的。
“缺历练,多走两趟,心性稳了就不会这样了。”隋玉拉架,不欲在这方面多说,她吩咐道:“各自散开,找柴找水,骆驼驮的东西卸下来,它们也累几天了,让它们歇歇。”
西边还是沙漠,宋娴多看几眼,问:“接下来怎么走?”
隋玉也不知道,但她知道沙漠里最缺的就是水,找到河流,跟着河流的流向走就能找到人群聚集的绿洲。
此时已入三月,大地回春,干涸了一冬的河道涌现汩汩细流,河道边缘的缝隙里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
“舅舅,发芽了。”小崽带着小黑狗跑进屋,他爬上椅子翻箱倒柜,从一个小匣子里翻出蚕布。
“什么发芽了?”隋良跟进来。
“桑树,我娘种的。”小崽把蚕布塞进咯吱窝,不一会儿又给掏出来,说虫咬人。
隋良看看,他从旧褥子里掏一坨芦花包着蚕布,又用布卷一层,说:“我帮你捂。”
“不不不。”小崽伸手抢过来,他要自己捂。
隋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小崽瞟他一眼,又慢吞吞地伸出手,肉痛地说:“我一半,你一半。”
隋良哼一声,他拿剪刀将蚕布一分为二,沾沾自喜道:“这才对嘛,你娘是你娘,也是我姐,她给你的东西,我也有份。”
小黑狗哈着气凑过来,尾巴敲在门上梆梆响,小崽警惕地看它一眼,又看向他舅舅,思量再三,他还是忍痛从枕头下抽出个帛布肚兜递过去。
“做什么?”隋良不解。
“娘给我的。”
“噢。”隋良拿到肚兜在身上比了比,说:“小了,你自己穿。”
小崽立马笑了,赶忙又塞回去。
第214章 楼兰古城
夜过天明,商队启程。
隋玉的商队跟着前方的商队走,绕路北上,行路半天,沙漠里出现一条宽阔河道,河道上已落厚厚一层沙,自东而来的细流浸润沙石,慢慢在沙层上沁出一汪清泉,再漫过堆积的沙砾向四周蔓延开。
“顺着这条河道一直走,前面有个大湖,而楼兰就背靠这个湖。”隋玉拿出羊皮卷,这上面有宋娴的祖辈标注的路线。
宋娴凑过来看一眼,以楼兰国为起点,又分为两条线,向北通往车师和且弥,向南通往轮台和龟兹。
隋玉指着另一条从戈壁滩外分叉出来的线,这条线偏向南,属于是沙漠的南端,若羌、且末等国分布在这边。
再次停下歇息时,隋玉追上前面的商队,打听他们这趟要去哪里。
“我们绕过楼兰向北去车师,翻山去乌孙,再绕道去大宛和康居,若是时间允许,还打算去大月氏一趟,明年秋天或是后年春天从疏勒河进西域,走沙漠南端回来。”商队的人坦诚相告,“玉掌柜,我们可能会在楼兰国分别。”
隋玉点头,说:“我们不同路,我打算顺着楼兰往西,走过轮台、龟兹、温宿等国就折返。”
“可。”
隋玉思索几瞬,想说什么又放弃了,不再打扰人家歇息,她回到自己的商队。
“如何?”宋娴问。
“不同路,走到楼兰就各走各的了。”隋玉说。
宋娴看了看羊皮卷,思索好一会儿,她抬头说:“总不能一直依赖旁人,接下来该我们自己闯荡了,走过这一回,下一次再来,我们就不怕了。”
隋玉点头,她招手让甘大甘二、青山以及张顺过来,进了楼兰以后,她不方便出声的时候由他们四人负责开口谈事。
商定过后,留一部分人守夜,其他人进毡屋睡觉。
夜半,匍匐在沙漠里睡觉的骆驼感知到危险快速起身,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杂乱而密集,沉睡的人迅速转醒。隋玉拿起垫在干草下的弓箭一跃而起,三两步钻出毡屋,小春红和柳芽儿她们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另外两个毡屋里睡的男仆也出来了,甘大搂捆干草丢火堆上,火焰骤然飙起,一里外的一群黑影惊得往后退。
“嗷——”
一声狼嚎,总算让众人辨出惹得骆驼惊蹄的东西是什么。
“多烧几堆柴,别让火灭了。”隋玉出声安排。
小春红带人立马行动起来,其余的男仆拿弓的拿弓,持砍刀的持砍刀,盯着北边的狼群严阵以待。
火堆点燃,前面的商队也烧起大火,隋玉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打算跟狼群对峙,用火吓跑它们,不打算见血。
“咚”的一声,一声震耳的锣声响,前面的商队请出铜锣威吓。
隋玉想起这茬事,她前年还跟商队借用过铜锣,据说就是用来恐吓狼群的,然而此次出关她忘了这茬事。
“砍刀互击。”隋玉想了一圈,想起她的商队带的有铁锅和铁铸的砍刀。
拿砍刀的人持刀对击,铁锅也从火堆上提了下来,青山拿着砍柴刀在铁锅上敲。
砰砰梆梆的响声此起彼伏,宋娴觉得这样太过凌乱,她让众人喊号子,一起击打,这样声势更众。
狼群嚎叫着不敢靠近。
戈壁滩外,浅眠的人惊醒,循声北望,黑夜中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声也明白,这是商队遇到狼群了。
“敦煌的玉掌柜可能往北去了。”
“嗯。”
天色微亮时,狼群退去,不用隋玉发令,奴仆们牵上已经驮上行李和货物的骆驼循着河道往西走,徒留一地还冒着热气的灰烬。
驼铃声又响起,一群瘦削的沙狼夹着尾巴不死心地追在商队后面,远远跟着,隐隐有死耗到底的架势。
“娘子、不,大掌柜,我带人堵回去射杀一波?”青山眼里带着狠劲。
隋玉看眼前面的商队,说:“不必,不必在狼群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而且狼群记仇,你只要不把这个狼群杀绝,它们会一直惦记着找我们报仇。我们加快速度,它们看不到希望了就会放弃,交给后面的商队解决吧。”
驱赶着骆驼跑起来,后面的狼群也加快速度奔跑,隋玉望着前面的路,前面堵着一座连绵不断的沙山,南北走向,阻断东西,要翻过这座山才能绕到西边去。
又行半天,到了沙山坡下,河流改道,蜿蜒着往北去,前面的两个商队循着河道走,隋玉下令往沙山上爬。
骆驼驮着重物循着光滑的坡面往上走,一蹄下去,堆砌严实的沙砾松动,滚滚滑落。
近百头骆驼散开一起往山上走,沙层垮塌,黄沙满天飞,跟在后面的狼群驻足,它们改变方向,追着北去的商队沿河道跑。
宋娴收回视线,她按住脸上的面巾,含糊地说:“出关的商队都是利己的,没危险没麻烦的时候能同行,有危险有麻烦了,各自保全自己。”
隋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娴反应过来,解释说:“我不是在指责你……”
“嗯,不能全然相信没有共同利益的人。”隋玉打断她的话。
话刚落,下方传来狼嚎声,没有隋玉的商队跟在后面诱狼,那两个商队不再淡定地赶路,他们跟狼群厮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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