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归客舍。”隋玉掏出一方拇指长的木块,说:“我已经写好了。”
“你会写字?”匠人在木堆里翻两下,抽出一块木板,说:“既然你会写字,你来写吧,在木板上描出轮廓,之后我循着印子雕刻。”
隋玉撸起袖子,她捡一块木炭走过去,说:“字是我自己写,你可少要点工钱。”
匠人没意见,他走到旁处继续敲敲打打。
隋玉印象中会写的字都是原主姨娘教的,她会写的字不算多,练了这么多年勉强有模有样。她算好间距,手握炭头,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努力将四个字稳稳当当落上去。
“写好了。”隋玉将木板拿给木匠看,问:“能上色吗?牌匾上的字我想漆成黑色。”
“能,字钱抵漆钱,两日后过来拿。”
字真值钱,四个字就值一钱。
回到客舍,隋玉看到隋良,她走过去问:“之前教你的几个字你都会写吧?”
“会了,不过小崽的崽还不会写。”
隋玉想了想,之后她在屋里坐了三天,将脑子里会写的字搜罗一遍,通通写在木板上,让隋良拿去练。
赵西平看见了,他让隋玉再给他写一版。
“我先练着,等小崽长大了,我再教他写。”他借口道。
“你还挺好学。”隋玉瞥他一眼。
“都是为了孩子。”赵西平义正言辞。
隋玉失笑,“我会写的字也不多,或许缺胳膊短腿也是有的。”
赵西平觉得已经挺多了,至少他看隋玉从没有碰到不会写的字。
隔天,隋玉又找块木板,将之前写给隋良的字又誊抄一遍。
交到赵西平手里时,他看了一遍,发现这版字比较难。
“就这些?还有吗?”他问。
“没了。”话落,隋玉反应过来,她想起往日记账时写下的字,说:“你是指我记账时写的字是吧?那是我自己乱写的,自己看得懂就行了。”
赵西平沉默,他跟着学会了好多她自创的字?
隋玉看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有。”男人暗吁一口气,他琢磨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买两卷竹简回来。”
“随便你。”隋玉脱鞋躺床上,她望着墙上投落的光晕,突然想到若是出关了,岂不是语言不通,文字不通?
“哎,你之前去乌孙的路上,遇到当地的人是怎么交谈的?关外的人不会说汉话吧?”隋玉侧身问。
“不会,不过当地也有会说汉话的人。”赵西平放下木板,他走到床边躺下,“嘘,别提这败兴的事。”
趁着隋良将小崽抱走了,赵西平拉上褥子将两人罩起来,两口子在被窝里好好切磋一番。
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歇,门外响起脚步声,赵西平一个翻身下床,迅速捡起衣裳穿身上,有了孩子,他跟隋玉亲密一下简直像是在偷人。
“姐?人都睡了?小崽饿了。”
“先抱去你屋里,你姐睡了。”赵西平说。
“那小崽饿了怎么办?”
几句话的功夫,赵明光已经哼哼唧唧哭出声,听到门开了,他又止了声。
隋良嘿嘿笑,“瞧,他也知道怎么喊门。”
赵西平接过娃,跟隋良说:“夜深了,你也回屋睡去。”
“好嘞。”
赵西平抱着小崽进屋,隋玉已经穿好夹袄坐起来了,她接过孩子,说:“去给我打水。”
赵西平出门,西厨那边灯火未熄,天快黑时来了一队五十余人的大客商,甩下两颗红通通的玛瑙石,让厨子给他们杀鸡宰羊填肚子。
赵西平过去时,饭菜刚端上桌,这帮客商坐在院子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言谈中带着外域的口音,若不是长相还是汉人的长相,听着口音还以为是关外的人。
“大人,锅里蒸的有羊肉包子,你跟娘子吃不吃?”殷婆问。
赵西平想了想,说:“给我捡一盘,我端回去吃。”
“哎,今儿买的这只羊个头不大,肉嫩,蒸的包子好吃。”殷婆挟四个包子放盘子里,说:“我让隋良也吃两个,他嫌我放葱了,不肯吃,多好吃啊。”
“给他留两个,明早烙一烙再让他吃,他喜欢吃焦壳的。”赵西平一手端盆一手端盘,交代说:“等这些人吃饱了,你们就关门回去睡,这些东西明早睡醒了再收拾。”
“哎。”殷婆应声。
回到主人院,赵西平喊:“隋良,你吃不吃羊肉包子?我端过来了。”
“不吃,我已经睡下了。”
赵西平直接回屋,小崽还在吃奶,他放下热水盆洗洗手,一手拿个羊肉包子,一个自己吃,一个喂隋玉。
待小崽吃饱肚子,隋玉跟赵西平也饱了,隋玉将小崽竖抱起来,问:“那队客商还在吃?”
“嗯,我去的时候刚上菜。”赵西平洗洗手接过孩子,说:“我来哄,你收拾收拾。”
“他们今天卸货的时候,我看见箱子里有对象牙。”隋玉小声说。
“什么是象牙?”赵西平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他嘱咐说:“你离这些人远点,他们估计在关外游走好些年了,匪气太重,一个个警惕的很,肯定是杀过不少人的。”
隋玉也发现了,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商,身揣珍宝,在他们眼里看谁都是贼,上一瞬好端端说话,下一瞬提刀杀人的事放他们身上都是正常的。
待西厨那边安静下来,隋玉跟赵西平也搂着孩子歇下。
次日,河对岸刨土挖地的声音将人吵醒,赵西平离开客舍回城早训。他离开之后,隋良过来抱走小崽,隋玉又捂着褥子睡一阵才起床。
四月天气转暖,隋玉早上就在河边洗脸,她蹲在河边望着对岸挖地基的人,天还不亮就来动工的是奴隶,这会儿拿钱做活的戍卒才过来。
一直到日上三竿,胡都尉的小舅子才慢悠悠过来。
隋玉本来在跟小春红一起练箭,听到争吵声,她挎着弓箭跑过去看热闹。
“开工不到十天,他就拖欠工钱不给,这帮兵卒在讨钱。”帮工张嫂兴致勃勃地讲,她捶洗着床单,不耽误嘴上说话:“我听有人说我们这边盖房都是一天一结,他们要求姓崔的也要一天一结。”
胡都尉的小舅子朝这边瞪两眼,怒冲冲地黑着脸走了。
隋玉等他走远了,提着嗓子高声问:“哎,怎么说的?他给不给你们发工钱?”
“回去拿钱去了。”一个戍卒高声说,“我姨家表兄的妹夫在赌窝里当打手,我听说姓崔的把他姐夫给的钱拿去放利了,所以才拖着我们的工钱不给。我干个一二十天就不干了,免得到了后面他拿不出钱给我们。”
隋玉:……
真是赚钱有道啊!
“娘子,你说对面的客舍能盖成吗?”张嫂问。
隋玉点头,“能盖成,姓崔的拿了钱,肯定要让他姐夫看到房子。”
“也是,请不到盖房的人,不是还有奴隶嘛。”张嫂唏嘘,“这些奴隶真倒霉,天不亮就赶过来,天黑透才放人走,吃的饭还不如我们养的猪吃的好,完全不当个人看。”
隋玉叹一声,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她挎着弓箭离开河边,正想去找小崽,突闻第一进客舍里传出琴声,客舍的侧门紧闭,看不见里面在干什么。
隋玉在原地站了站,心想琴声还怪好听的,刚走几步又听到鼓声。
“姐,小崽还给你。”隋良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将小崽塞给隋玉,一溜烟拐过墙角往东跑。
隋玉跟小崽大眼瞪小眼,她取下弓箭,抱着孩子去追隋良。
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客舍东边跟牲畜圈之间堆着干草垛,隋良、阿水、大黑狗都爬了上去,站在草垛顶上探着头往墙内看。
“看的到吗?”隋玉问。
“只能看到一点点,有胡姬在跳舞。”隋良说,“客舍的院子里好像铺着毛毯,姐,这个商队真阔绰,之前的商队晾晒毛毯又是用布遮着,又是搭着架子,怕沾灰怕褪色……”
“我看看。”阿水扶着隋良,她个子矮,骑在狗身上也只能看个墙头。
“啊——”小崽冲隋良喊。
隋玉低头看他,一个错眼,草垛上的两个孩子惊叫着滚下来,大黑狗站在草垛顶上无辜地看着。
“怎么回事?”隋玉笑,“快爬起来,没摔疼吧?”
客舍的南侧门开了,一个眼如鹰目的男人走出来,隋玉看过去,她歉意地说:“打扰到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隋良和阿水头顶干草爬起来,搂着滑落的草去喂圈里的骆驼。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又进去了,但没有关门,院子里的鼓点声和琴声也没有停。
“姐,他这意思是不是我们能过去看?”隋良问。
隋玉择掉他头发上的干草,说:“你俩离远点看,别带大黑过去,也别进门,更别发出声打扰人家。”
隋良拉着阿水轻手轻脚走过去,离门三尺远的时候止步,这才看清客舍里的场景,院中毛毯铺道,八个胡姬赤着脚走在毛毯上跳舞,她们身上挂着铃铛,手上拿着小鼓,一晃一甩,清脆的铃铛声和鼓点铛铛作响。
远处传来悠扬的驼铃声,又有一队客商过来歇脚。
隋良的目光从院中挪开,他姐在照顾小崽,他要去招呼客人。
“阿水,走了。”他轻声提醒。
阿水又看两眼,她恋恋不舍地离开。
大黑狗快速追上,路过门口时,它也往院子里瞅一眼。
门外没人了,一个端碗喝酒的男人走过去关上门。
“这个院里住着什么人?”新来的客商牵着骆驼路过。
“也是一队客商,从关外回来的,他们带的有胡姬。”隋良解释。
新来的客商来了精神,领头的人塞给隋良一把铜子,说:“他们出来吃饭的时候你过来喊一声。”
隋良摇头,他把钱还回去,说:“还是你们自己留心吧,他们挺凶的,不好惹。”
晌午时分,住在第一进的客商开门出来吃饭,隋良看见那个给他留门的男人,他小步凑过去,说:“今天新来的客商想认识你们,需要我传话吗?”
男人摆手。
“那我去跟他们说,不让他们来打扰你们。”隋良笑两声,一溜烟跑了,走前迅速说一句:“你人真好。”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与他同行的人也露了笑意。
“客舍里需要收拾吗?”隋玉趁机过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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