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这个要求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也会有些奇怪,毕竟卫东家这套衣服不是什么板式特别、或什么值得收藏的衣服,若遣人去问问县里的成衣铺子,说不定就能找到帮卫东家做衣服的那个人呢。
或者,遣人在这座宅子或前方的杏花客栈找一找,也许就能找到卫东家藏起来的那套染血的衣服,毕竟当时时间紧迫,卫东家理应没时间处理这套衣服,更有可能的做法是,先把它藏起来,等事情都结束后再处理它。”
徐静的话乍听起来,逻辑十分严密,然而有点脑子的人一听就知道,这其中最大的漏洞在哪里。
杏花白着一张脸,嗓音越发尖利了,“你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现在就能把帮郎主做第二套衣服的裁缝找过来,或者把你说的那套染血的衣服找出来!
我……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案子不是这样判的!”
景宁县县令也眉头紧皱,道:“对啊,这位娘子说得对,猜测的事情不能拿来当查案的证据,要不,本官现在找人去询问一下县里的成衣铺子?或者找一找这里附近可有那套染血的衣服?”
这位娘子说得倒是颇有气势,听着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她连正儿八经的证据都还没找到,竟然就敢当面指着别人说他是凶犯。
一个不小心,最后案子破不了,还要被人反告一个诬陷的罪名。
徐静却是冷冷一笑,道:“不用,方才的确实只是我的猜测,但谁说,我没有证据?”
众人一怔,都又惊又疑地看着她。
她有证据?先前听她说了这一大堆猜测,他们还以为她只是在唬人呢。
这么多官爷差役在这里,都没找到证据,就她一个人找到了?
徐静没看其他人的神情,定定地看着一直嘴角紧抿不说话的卫大东,道:“在那之前,我想先问卫东家一个问题,你明明是在梳妆台前杀死死者的,为何最后却把她抬到了床上?可是为了更方便嫁祸给桑少东家?”
第114章 好疼,真的好疼(二更)
徐静说死者是在梳妆台那里被杀死的,现场但凡是有点查案经验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喷溅状血迹”、“滴落状血迹”这些专业名词,但这种靠经验积累起来的破案知识,但凡多看几个案发现场便明白了,因此他们也没有对徐静那番话感到讶异。
景宁县县令愣了愣,还道:“这个问题,本官方才也是想了许久,凶犯杀了人,定是急着要逃走的,又怎么会花时间做这种无谓的事情?直接把死者留在梳妆台那里不可以吗?”
被询问的对象——卫大东却依然死死地抿着唇,一声不吭。
徐静却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突然低笑一声,道:“我来猜一下罢,当时你匆匆回到了你和你夫人的卧室,你夫人那时候正在梳妆镜前描眉化妆,见到你突然回来了,应该是有些讶异的。
你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慢慢走到了你夫人身后——你是她夫君,你走到她身后,她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然后,轻柔地挽起了她的头发。
也许,你还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柔情蜜语,好把她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你身上,这样,她才不会注意到你悄悄伸到了腰间拿刀子的动作。
然后,在你的夫人毫无察觉的时候,你抽出匕首,一瞬间划破了她的脖子,鲜红的血液顿时如飞溅的花火般喷撒到了墙上。
前一刻,还在和你温柔对视的夫人立刻瞪大眼睛,完全无法相信,你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只是,她也没办法询问了,因为在那一刻,她已是失去了生命,把人生中最后的恐惧和不敢置信,都定格在了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里。
而这一切,你通过你夫人面前的铜镜,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你夫人痛心疾首的眼神变化,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你虽然做出了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却也痛苦伤心,甚至心虚,这才在争分夺秒的时间里,把你夫人搬到了床上,远离了那面目睹了一切的铜镜,可是如此?”
卫大东的脸色越来越白,只是依然不说话。
徐静嘴角的弧度,顿时更冷了,“死者不会说话,但死者会向我们指示,杀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从梳妆台到拔步床的地面上,一路都有从你夫人身上滴落下来的呈圆点状的血迹,那是你把你夫人搬去床上的证据!
然而,那些血迹突然在某一处,断了,取代它的,是地上的一小滩血迹,为何?
加上死者后脑勺头骨莫名其妙的凹陷,以及那一滩血迹前的点状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这两点,我猜,你在搬运你夫人的尸体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以至于你夫人的尸体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那些圆点状的血迹才突然断了,你夫人后脑勺的凹陷,包括那一小滩血迹,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罢!
而且原本被你架着的死者摔到了地上,这才让那一滩血迹前的点状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杏花见自家郎主一直不开口反驳,本来还满心惶惶,听到这里,顿时感觉自己又抓住了徐静的漏洞,尖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这不一样只是猜测……”
“别急,这证据,我不是要说了么?”
徐静冷冷地横了她一眼,道:“卫东家,当时那一跤摔得挺狠的吧!所以你那可怜的夫人死了后还不好过,被摔得后脑勺的头骨都微微凹陷了进去,而作为当事人的你,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方才,你靠在了墙上,我让你去院子里的石椅上坐着休息一下,你却不愿,你其实不是不愿罢!而是不能!
你屁股到大腿那一块,定是摔青了罢!是不是很疼?疼就对了!因为,你夫人现在,连简单的一声疼都叫不出来了!”
卫大东这下子,不禁脸色煞白,连嘴唇也微微发青,一双眼睛变得无神而麻木,鬓角处已是汗湿一片。
“你身上的伤口,只要找人一看便清楚,而且,不凑巧,我也略通医术。”
徐静淡声道:“你那些淤青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只要是有些本事的大夫,一眼便能知晓。
若那淤青是你方才不小心弄到的,我让你坐下休息一下的时候,你为何不说?若你是因为伤的地方过于隐私,不好与我一个女子说,你完全可以简单说一下,你方才摔伤了,现在不好坐下,却为什么反而要扯一个在杀害你妻子的凶犯没找到前,你不能懈怠这样的谎?
你不说,只有可能是,你心虚!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身上有这样一片淤青!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那片淤青很痛罢,正常来说,应该连走路都会觉得痛苦,你却一直强忍着,不愿意表现出来一点,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忍受痛苦也要在我们面前做戏?
只有可能是,那片淤青和你夫人的死有关!”
徐静最后一句话重重落下的同时,卫大东突然踉跄了一下,若不是他身旁的杏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早就摔倒在地了。
好不容易站稳后,他缓缓抬头,在徐静问他问题以来,头一次看向了徐静。
这女子,方才特意问他要不要坐下,莫非是故意的?
在那时候,她便已是在有意地试探他。
现场一时没有人说话,都满眼怀疑震惊地看着卫大东,直到,萧逸沉冷的嗓音响起,“来人,带卫东家下去,查看他身上是否有那样一处伤口……”
卫大东却忽地,无力地低笑一声,一把甩开了杏花扶着他的手,颓然地靠在了墙上,脸上终于不再压抑那痛苦的神情,道:“不用查了,我坦白就是,我身上确实有那样一片淤青,那是我在抬晚娘的尸体时留下的。
那处伤口,好疼,真的好疼,我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我的皮肉里。
但是,那伤口,远没有晚娘对我造成的伤害疼!”
念夏浑身颤抖,忍不住痛苦地大声质问,“我们夫人哪里对不起你了!苏家先前虽然不算富裕,但好歹是书香世家,祖上可是出过好几个进士的!
先前,便是京中也有大户人家专程遣人过来提亲!我们夫人却独独看上了你!在所有人都不理解夫人的选择,甚至说她脑子不清楚时,夫人却私下里与我说,你虽然只是商人之子,但心性最是纯粹干净。
当初在七夕灯会上,你对我们夫人一见钟情,从此就时常寻各种由头来找我们夫人,明明大冷的天,你却一大早等在苏家大门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就为了给夫人送一个小兔子形状的暖手炉,说那是你偶然见到的,觉得夫人定会喜欢,就买下了,又因为想尽早知道夫人喜不喜欢,整宿睡不觉,干脆宵禁一开就跑了过来等着。
那一天,夫人看着你顶着满头满脸的雪,连眉毛上都沾满了雪,却犹自对她笑得憨厚,回来后,她就与我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觉得,你就是那个可以和她共白头的人。
嫁到卫家后,夫人每日操持家务,伺候公婆,便是被老夫人明里暗里地打压,也从不在你面前抱怨半分,夫人总说,哪家没有点糟心事,只要你是真心待她的,她便满足了……”
第115章 她心里似乎真的有我(一更)
“你是晚娘的贴身侍婢,自然是什么都向着她!但晚娘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卫大东突然猛地抬起头,双眼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如你所说,我不配!不管是出身还是相貌,我都配不上晚娘!当时我虽然心悦晚娘,却从没想过晚娘会真的选择我!
晚娘说要嫁给我的时候,我高兴疯了,甚至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的手臂都掐青了,担心这只是一个梦!
我和晚娘成亲后,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说,我配不上晚娘,所有人都说,我是高攀了晚娘,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
后来……后来,竟然还传出了晚娘和桑少臣的传言!哈哈哈,桑少臣,为什么偏偏是桑少臣!她难道不知道,我阿爹就是被那姓桑的老不死生生气死的!”
念夏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夫人和桑少东家之间从来没什么!你若在意,夫人先前跟你解释的时候,你为何要说,你相信夫人……”
“否则我能怎么说?说我其实不相信她?说我每回看到她和桑少臣,都会想到他们背着我卿卿我我的样子,恶心得要吐了?!”
卫大东激动地打断念夏的话,“我知道,桑少臣长得比我好看,比我会讨女子欢心,如今桑家的同福客栈也比我卫家的杏花客栈风光!外头的人都暗地里说,晚娘定是后悔嫁给了我!那桑少臣比我好多了!
她满心以为,那回跟我解释完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的痛苦压抑她难道没看到?我是她夫君,若她当真有一点关心我,又怎会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与我相处!
我给过她机会的!今年,我与她说,因为重修杏花客栈要花不少银钱,我的生辰就不用做了,简简单单便好,谁料她就真的完全没放在心上了!后天就是我的生辰,昨天晚上,我特意问了她,后天可有空,我们一起带着娘出去走走,下馆子吃顿好的,她却说,后天她有事要出门一趟,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她心里压根没有我!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都是她活该!”
念夏眼眸大睁地看着卫大东,似乎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颤抖。
突然,她一言不发地跑进了卧室里,再出来时,手上捧了一套崭新的衣服鞋袜。
不知道她是在卧室哪里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的,上面没有沾染一滴鲜血污迹,被叠得整整齐齐,平滑光整。
卫大东一愣,似乎想到了这是什么,脸色一白。
念夏狠狠地把手上的新衣新鞋摔到了他身上,哭着道:“你凭什么试探夫人的真心?凭什么觉得,夫人就得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心里在想什么腌臜事都一清二楚?!
你质问夫人不关心你,连你的痛苦压抑都看不出来,你又可曾关心过夫人,可曾看到夫人对你的担忧用心?!夫人不是不关心你,是不知道如何关心你!她满心以为,她跟桑少东家的事情那一回已是与你说开了,后面你表现出来的痛苦压抑,夫人从没往那件事上想,只以为你在烦恼杏花客栈重修的事情!
你今年的生辰,夫人从没忘记,甚至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在谋划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这些新衣鞋袜,都是夫人趁你不在的时候一针一线亲自缝制的,因为你生辰的日子越来越近,夫人怕做不及,这些天都是趁你睡下后,偷偷来到奴婢的房间挑灯赶工。
夫人早就打算好了,到了你生辰那一日,就用自己的嫁妆请一个戏班子来家里热闹热闹,因为老夫人曾经说过,你小时候最喜欢看戏了,每当在外头见到正在演戏的戏班子,都要驻足不前,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为有名的戏班子都很忙,需要提前预约,夫人早在半个月前就托人跟西京一个有名的戏班子预约好了,你生辰那天,他们就会从西京来到咱们这里……”
卫大东一双手颤抖着拿着手中的新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时候,一直想说话却插不上嘴的桑少臣终于道:“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还是要澄清一下的,我与苏晚确实什么都没有,我第一回见到她,是在你爹的葬礼上,当时我确实对她起了一些心思,寻到机会拦截住了她,她却对我怒目而视,说她已是嫁你为妻,这辈子都是你的夫人,让我自重,然后跑走了……”
他手上那条苏晚的手帕,就是她那时候掉的。
他是什么人?自从自家老爹的同福客栈做起来后,景宁县但凡是他看上的女子,就没有几个是到不了手的,不过是银钱多少的问题罢了。
有些实在不愿意的,他也没那个强人所难的心思。
但苏晚不同,那天葬礼上,他看到她一身白衣包裹着她玲珑纤细的身子,一头乌发上什么珠宝首饰都没有,只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却是衬得她更为清纯诱人,仿佛天上那最纯洁无瑕的仙女,那模样当即就入了他的眼,让他晚上辗转反侧。
又想到,这般美丽的女子竟是那其貌不扬、自卑懦弱的卫大东的妻,他那种人凭什么娶到这么美的女子!心里一时很是不平衡,这才着了魔一般,对她纠缠不清。
却哪里想到,那卫大东竟还真的以为他和他夫人有一腿,还要诬陷他杀了他夫人!
卫大东一点一点地转头看向桑少臣,眼中的神情有绝望,有麻木,有痛苦,却唯独没有讶异。
一旁的徐静忽地想到了什么,冷声道:“你其实早就猜到,你夫人跟桑少东家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罢?”
赵景明不敢置信地看向徐静,失声道:“怎么可能!如果他早知道,又为何要对自己夫人痛下杀手?!”
徐静却是冷笑一声,“这个问题,也就只有卫东家自己知道了。”
萧逸显然没有听他们继续扯皮下去的意思,看了景宁县县令一眼,景宁县县令立刻会意,扬声道:“速速把凶犯抓拿归案!”
立刻便有两个衙役跑上前,架起了全身无力的卫大东,就在他们要把卫大东带走时,卫大东突然低低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他虽然没有看徐静,但徐静知道,他在问她。
她淡声道:“从你反驳关于令夫人和桑少东家的传闻时。你那时候的情绪,十分激动,甚至有些羞恼,那不是已经对某件事放下的态度。
还有一点,是我个人的一些感受,从令夫人布置这个院子的用心程度来看,她是真心想要经营好与你这段夫妻关系,这些花里,不乏一些十分难打理的品种,需要养花人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让它们开得这么灿烂,这样的女子,不像是那种会不安于内、红杏出墙的人。”
卫大东闻言,猛地抬头,有些怔然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讶异她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怀疑他,还是她说的关于他夫人的那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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