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缠着轻纱卷进室内,凉风撩起她蓬乱的发丝,遮盖那双赤红的眸子。
许久许久,她赤足顺着洛怀珠留下的湿痕,爬出窗外,从地上抹了一大坨泥巴,涂在地上、柱子上……
一路涂到被解开麻沸散的侍女跟前,把泥土对准她们的嘴巴,塞了进去。
划破凄迷雨夜的尖叫声,在这方偏僻的院子响起。
“啊——”
同时响起的,还有王夫人跪在地上,伸手扒开她们的嘴巴,哭喊的声音。
“宝宝,我的宝宝。”
“是你吃了我的宝宝!”
“你把我的宝宝还给我!”
……
偏僻院子,今夜格外喧闹。
洛怀珠贴在院墙边上,看着狂风中摇曳乱摆的修竹,还能从风雨声中,听到尖锐的叫声。
嘶声的呐喊自胸腔深处发出,在耳边不停回响,如寺院钟鸣,一声又一声,随风雨兼程而来。
冷雨自脖颈滑落,似薄刃侵透衣下肌理,冷得人骨肉发痛。
她捏紧拳头,冲进幽深竹林里。
黑夜狂风,将她背影吞没。
第60章 鹧鸪天
盛暑在洛怀珠日日往外奔走的脚步中, 如约到来,炙烤大地。
流言甚嚣尘上,又像是干燥地面飘起来的白尘一样, 被洒过水后, 便服帖落在地上,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放任沈昌将流言推动, 并且自己也加了一把火, 同时在不少小报上撰稿,发动诗社成员以及和他们诗社有稿件来往的人, 提出质疑。
若是洛怀珠是这样的人, 那么她之前做的事情,是不是为了拉拢学子的心, 故意为之呢?
不少好事者,因着这则传言,将事情翻起来查根究底, 却摸到洛怀珠以大乾名义,年年在郊外四地施粥赠衣送药之举。
这些事情,都是张伯来办, 根本无人在意,直到这时候才翻出来。
好事者顺着摸到地儿时,张伯还在发散暑气的药, 带着大夫给农人义诊, 除了要求对方腾出一天,将京中各处的福田院、慈幼局修缮做报答,其他一概不要。
听闻洛怀珠被冤枉至此, 张伯气得哆嗦,抡起凳子砸过去:“你们这群烂心肝的人, 给我滚!”
老大夫怕张伯气出好坏来,赶紧找人把他拦住,将好事者赶走。
“我帮老张头义诊近十年,绝不是那什么洛夫人的说客,你们要不信,可以去我的医馆问问。”他捻着胡子,瞥了张伯一眼,“老张头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他自己就是从慈幼局出来的孤儿,长大后一直寻思报答,前些年都是自己苦苦支撑,连菜都不舍多吃一口。要不是洛夫人从牙行租铺子时结识他,将他带去砚铺当掌柜,他也没有现在的轻松。”
他不甚赞同看着几个读书人模样的学子:“人呐,得知恩图报,你们也不要怪他激动。”
好事者脸上窘迫得潮红,朝着张伯喊话道:“我们不是冲着冤枉人来的,老人家若是想为恩人洗刷冤屈,就不应该赶我们走。”
该当把事情都对他们讲清楚才是。
自然。
好事者并不只有这一批,但是文人风骨难折,非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的韧劲,百折不挠,一路摸到医馆和慈幼局,甚至摸到传出流言的打铁铺里。
此事被闹得很大,原本蹲着风声,伺机要把“墨兰先生”彻底拽到泥潭的唐匡民很是失望,只得让陈德奉旨平息风波,并在朝堂上训斥沈昌家事不严,罚禄三月,以儆效尤。
沈昌下朝回来,气得把房里的茶盏都砸了个遍。
洛怀珠听着金玉迸溅的声响,撑着伞越过院门,朝紧闭的房门,露出个温柔笑容。
“既然阿舅有事,我便不叨扰了,劳烦管家对他讲一声,我今日依然有事出门,夕食不必等我。”
她转身没入繁花茂叶中,朝着外头车架走去。
齐光和既明的伤势,此时已经大好,与凯风、清和重新换回来伺候着。
“娘子今日要去哪里?”
齐光伤势好起来以后,又是一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撑起一条腿压在车辕上,轻轻拉住马绳。
“听闻京郊有几家打铁铺子还不错,我们一家家去看看,给你和既明换一把刀佩在身上。”
京郊打铁铺子就在善利门附近,紧挨着五丈河,离他们上次被马群冲散的地方并不算特别远,一个时辰以内,能策马赶到。
阿浮抱着食盒啃糕点,好奇问握着羊皮舆图的洛怀珠:“怀珠阿姊来这个地方想要找什么?”
上次在附近出意外,可把她吓得不轻。
她觉得他们怀珠阿姊可能和京郊东北角犯冲,若是不然,为何遇到马群、心病复发、刺杀都在此一片地儿。
要是能不来,还是不要来比较好。
“给齐光和既明打一把漂亮的横刀。”洛怀珠托着舆图,纤细白润的手指,划过那些个扭曲的线条。
阿浮吃得鼓起脸颊:“怀珠阿姊又消遣我。”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是也知道绝对没那么简单。
洛怀珠轻笑着给她递上水囊:“小心别噎着。那你想想,此地有何特别,我为何要到此地来。”
“唔……”阿浮思索起来,“要说特别,就只有这个地方令我们特别倒霉。”
洛怀珠点头,将舆图折起来,继续引导她:“倒霉也分天灾人祸,你觉得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阿浮不假思索:“阿姊这么说,肯定就是人祸咯。”
她也不傻。
“你变更聪明了。”洛怀珠伸手捏了一下她脸颊的软肉,终于明白了自己小时候总被揉捏的缘故,“继续顺着这条线想下去,既然是人祸,谁会是罪魁祸首。”
舆图卷好,被她塞进铜管里,封锁起来,塞进车厢的囊中。
阿浮把豆饼吞下去,跟着咽下一口唾沫:“沈昌!”
“我们家阿浮真厉害。”
洛怀珠笑眯眯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阿浮怀着惊讶,把剩下的半个豆饼,全部塞进嘴巴里,当成沈昌用力嚼。
她思索道:“难道沈昌蓄养暗卫的地方,就在这里不成?”
“不太清楚,”洛怀珠撩开竹帘,往外看去。“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他们如今已出了新曹门,往北而行,向五丈河而去。
黄沙自轮下升起,被抛到后头,只剩下薄薄一层,将视野遮盖。
阿浮将食盒抱在怀中,有些不明白。
沈昌此次诬陷不行,反倒被洛怀珠顺着将事情激化,反将一军,肯定会愈发谨慎起来。
他的心神是被她撬动,出现了裂缝,可因执火烧手之祸,让他意识到火不好惹,便会寻思琢磨,要么将火灭了,要么将火用灯笼罩起来,为他所用。
洛怀珠将手枕在车窗上,盯着迷离黄沙,无意识捻动手上红绳。
幸好沈昌忌惮她够深,定会不死不休,不然此事还真不好办。
一连七日,洛怀珠日日前往东郊,四处闲逛,似乎游山玩水无正事,沈昌也并无过问。
两人昼出夜归,有时甚至碰不上一面。
沈妄川当了书令史后,不曾告过一日假,天天准时到位,准时下值,还得了不少书令史的好感,从最开始的忌惮远离,到主动攀谈。
枢密院下十二房工作细碎繁琐,但是人手充足,他也算得上清闲,总是窝在座位上做完自己的一份文书,就拿着过往的文书闲看,却经常看得打瞌睡。
大伙知道这位郎君不过是跑来打发日子,能将事情完成,不拖后腿已经万幸,对方打不打瞌睡,他们完全不关心,只闷头做自己的事情。
有时着实无聊得紧,他甚至还搭把手,帮别人写几笔文书。
沈昌先前也听过这些事情,对此只是一笑,言道:“阿川高兴就好。”
今日,他却在忙完政事堂的事情以后,亲自跑来吏房,站在窗边看着里面的沈妄川。
其他书令史看到他,张嘴就要行礼招呼,被他竖起手指立在唇边阻止,满脸笑意看着提笔书写什么的沈妄川。
谁见了,不赞一句慈父爱子心。
可谁又知道,那笑意之下,浅藏的居然会是停不下来的猜忌。
他满脑子思索的,都是沈妄川到底知不知道洛怀珠对他欲谋不轨的事情,甚至很可能就是林韫。
阿川可不是个蠢笨的孩子,洛怀珠的主意,他会不清楚吗?
可若是对方在他与洛怀珠之间,选择了洛怀珠,那他该要把自己这唯一的血脉怎么办呢?
要不,还是杀了吧。
沈昌垂眸,遮盖住自己一闪而过的杀机,转身离开吏房。
提笔书写的沈妄川,垂眸看着桌子底下透过窗棂漏进来的半透影子,将笔杆捏紧,面无表情继续完成手中事务。
往后近一月,阴谋诡计失去效用的沈昌,似乎沉寂下来。
在这样的宁静中,洛怀珠反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额上戴黑布巾那人,可还在严密监控中?”她问自由居的侍女微霜。
即墨兰带在身边的所有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看门独活,六个护卫和阿浮是武力超凡,仆从阿清和阿风是收集证据、打探消息的好手,侍女含秀和微霜则是有一手绝佳的妆发手艺,可以将一个人的面容画得无限接近另一人。
鬼神医就不用说了。
微霜正将画面容的用具包裹好,放进篮子里,闻言道:“含秀正盯着,等我将她换回来,娘子可以问问她此人前两日动向。”
他们在黑布巾住所附近租了一处小院子,让阿风和她们随便一人装作外地投亲夫妻的模样,在附近活泛开,悄悄打探消息。
含秀回报,对方除了频繁怕跑东郊,并无任何动静。
然而俗名大黑豆的黑布巾,本就是东郊跑船的纤夫头头,管着五丈河两岸拉纤的所有纤夫,大小也算个管事,经常出入东郊倒也正常。
王夫人那边,摸清楚沈宅的凯风和清和轮流盯着,要是情况不对,马上便能将人带走。甚至连张伯、福伯以及徐长勃那边,都有云舒帮忙派人保护着。
洛怀珠重新推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实在没找着错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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