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你怎么了?”叶轻舟醒来,就看见黎溯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发呆。
黎溯回过神来转头看她:“小舟,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叶轻舟坐直起来等他说下去。
“那天我去找黎成岳,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今天不是你的死期’。我当时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更奇怪的是,他说完这话还没有两个小时,我人就已经在汇福大楼了。”
“‘今天不是你的死期’……”叶轻舟细细品着,“这话好像是在说,他一定会杀你,但要选一个特定的日子。”
特定的日子能是什么?冉嫣的祭日不可能,黎成岳早该知道黎溯活不到那个时候,也不会容他放肆到那个时候。要说近期比较特殊的日子,那就只剩 1 月 1 日元旦和 1 月 2 日他的 20 岁生日,可追求这样的仪式感有什么用?
又是什么原因,让他那么快就改变主意把那一天临时篡改成他的死期?
“你那天说了什么激怒他的话吗?”叶轻舟问。
黎溯觉得难以置信:“黎成岳会因为我几句话就急怒攻心要杀我吗?”
也对,黎成岳要是那么随性的人,他们也不会跟他苦斗到现在了。
正不解间,叶轻舟手机突然响,是叶予恩打来的视频。叶轻舟刚接起来准备和老爷子探讨一番,就发现屏幕里没人像,那边的画面是一个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鸳鸯锅。
“小舟!快看我们在吃什么!”叶予恩笑吟吟把手机转回自己,红光满面地喝了口酒。
叶轻舟脸拉得老长:“爸,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纸醉金迷,不用破案啊?”
宋美辰插嘴:“你爸关禁闭那几天一口像样的饭都没吃着,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得恶补一下?小郑警官更别提了,都不知道饿了多少顿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宋美辰说话的功夫叶予恩转动手机拍了一圈,郑潇和冉媛埋头苦吃,招呼都没跟他们打。
黎溯皱眉:“郑警官,你受伤还喝酒。”
郑潇腮帮子塞了个丸子鼓鼓的,笑着把脑袋伸到摄像头前面:“黎溯,瞅瞅,你二姨给我处理的伤口,一看就是上辈子包过木乃伊。”
冉媛直接把一个刚剥好的蒜瓣拍进了他嘴里。
叶轻舟看得直摇头:“唉,一群老的没正形在那里花天酒地,就剩我们两个小的在这梳理案情,这世界没救了。”
叶予恩把手机放在支架上,隔着锅一边吃一边分身和她聊:“来来来陪你陪你,你们俩梳理出什么了,说说看。”
叶轻舟眼看着他在那边大口大口地嗦肥牛,简直不想理他。
“黎溯,你说。”
黎溯接过手机,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那边的四个人听着听着就撂了筷,在蒸腾的雾气里思索起来。
宋美辰第一个发声,说得和叶轻舟一模一样:“你那天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恼他的事?”
叶予恩咂咂嘴:“黎溯从前那么明目张胆和组织作对,黎成岳都没杀他,现在又怎么可能为了三言两语就起杀心。依我看,这事情不是黎溯的原因,是黎成岳自己的原因,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杀黎溯了。”
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想到合理的答案。叶轻舟转而问起郑潇:“郑警官,古溪分局除了戴龙龙还有没有其他内鬼?分局里还有没有可用的人了?”
郑潇吞了口酒答道:“人心难测,黎成岳进市局工作的时候我都还没上大学,分局到底被他布了多少爪牙我实在吃不准。况且我现在身份不尴不尬的,真有靠谱的兄弟我也不敢找他们帮忙,这种时候没必要让他们难做人。”
“行吧,”叶轻舟放过这个问题,又点叶予恩的名,“爸你的受贿案现在审的怎么样了?”
叶予恩转着红酒杯:“老一套,先是死活不认,见赖不过去了又供出一个没用的人来。”
“是谁?”
“你们学校一个管后勤的老师。这个老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投毒的女大学生,我们在调查过程中找到她一张照片,照片上她戴着那条花瓣项链。”
叶轻舟心中明了:“又是唐宫的人。所以说那个后勤老师估计也是个有云纹拉链的杂役,抓到他了吗?他怎么交代?”
叶予恩把杯里的酒滋溜倒进嘴里:“死了,直接一步到位跟阎王爷交代去了。”
线索这是又断了。
“唐宫、破晓、东职,里面都有很多这样的人,无论是最开始的赵东亮还是后来的焦栋梁,包括连湘、樊如可以及这次的后勤老师,这些人全是什么都不想做还什么都想要,或者做了三分想要十分,组织看准他们这个德行,于是给他们优厚的待遇吸引他们入伙,然后在关键时刻就把这些人推出来顶罪。所以说小舟,在没有能把黎成岳一举击垮的把握之前我们不能再贸然行动,不然只会造成越来越多这样没有意义的死亡。”
叶轻舟点头答应,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怜悯。不用干活还能白吃白喝,最后的结局必然是被拉去屠宰场,人和猪都是这个道理。
正想着事儿,手机那边又开始一阵唏哩呼噜的骚动,宋美辰和冉媛见聊的和她们没什么关系,干脆又吃上了。
“喂,妈!”叶轻舟叫嚷起来,“你当自己没事儿人呐?”
宋美辰秃噜吸进一撮粉条,吧唧着嘴问:“有我啥事?”
其实叶轻舟刚才只是纯粹看不惯她吃得那么嗨,可这会儿被她一问,居然还真想起一件事来:“爆破那天,你们三个人一路找到汇福大楼,没有人拦着你们吗?”
第十四章 破解遗言
“没有啊,”宋美辰瞅瞅冉媛,“那天咱们遇见人了吗?”
冉媛摇头:“鬼都没一个。”
这就奇怪了。现场没有围观的人,而且叶轻舟进楼不过十分钟楼门就被锁了,这些都说明组织就在周围盯着,可组织为什么会放宋美辰他们进去救人?
“还有一点也讲不通,”黎溯补充道,“爆破之后那个开枪的杀手,本意是奔着我来的,第一枪误击小舟之后其实他还有机会再补一枪,可他竟然好像着了慌似的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你的意思是?”
黎溯转头看叶轻舟:“我觉得那个枪手只想杀我,不想杀你,甚至很害怕伤到你性命。”
“可大楼爆破的时候他们又把我锁在里面……”叶轻舟思忖着,“难不成爆破和枪击是两伙不相干的人做的?”
叶予恩利落否定:“不可能。要不是提前商量好,两伙人怎么会同时同地出现?枪手怎么会知道你们在汇福大楼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枪击一定是爆破失败后的备用方案,至于两次袭击目标不尽相同……也许黎成岳的组织里有人起了二心。”
“会不会是凌霜?”叶轻舟猜测,“黎成岳杀了她的弟弟,所以这俩人生了嫌隙?”
叶予恩反问:“凌霜恨黎成岳的话,她保护你干啥?”
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难道开枪的是简锋?”宋美辰插播了一条高见,但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否了,“不对啊,那一枪打偏是偶然,而且简锋又不知道小舟穿了防弹衣。”
叶予恩被她这么一提醒忽然想起来:“小舟,卓豪说简锋跟你们通过电话,他都说了什么?”
叶轻舟把通话内容复述了一遍,对面的人听着一样的话却听出了不同的重点,叶予恩关注的点在老何,冉媛却吃惊地听到了夏澄的名字。
“小宝,怎么夏澄也给扯进来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叶轻舟这才知道原来冉媛也认识夏澄这个人,黎溯先是拍了拍叶轻舟的手,解释清楚他当年曾把夏澄带回过家里,才又转去回答冉媛:“她还活着,但已经不在唐宫,不知道组织把她关在了哪里。听简锋说她……精神失常了。”
黎溯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叶轻舟大度地回握住黎溯的手安慰他:“没关系,我们一定能把她救出来的。”
冉媛点头称是,又有些心虚地找补:“小舟啊,你千万别误会,二姨只认你这一个儿媳妇,我只是好歹见过那个女孩,不忍心她遭罪,二姨没别的意思!”
叶轻舟嘿嘿几句安了她的心,又拐回了正题:“话说,夏澄不在唐宫,那能在哪里?破晓里面除了‘杀夫联盟’的人,还有很多普通的单亲妈妈和孩子,在那里藏人风险太大,难道是东职?”
郑潇不认可:“咱们之前讨论过,东职和屠刀一样是个边缘化角色,不为别的,就为那些二流子学生能力见识都有限,真论扛事连屠刀也不如,做做炮灰就是顶天了,关押人质这么重要的事情黎成岳应该不会交给东职。”
“难道,除了唐宫、破晓和东职,黎成岳还有别的窝?” 可说真的,他们几方势力已经把自己手里的线索都汇了总,谁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处新地方,这得是藏了有多深,黎成岳是地鼠吗?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我们接着吃了。”叶予恩说着就把电磁炉的火又开大了两档,下了一盘丸子鱼豆腐台式小香肠的大杂烩进去。
“啥啥啥?”叶轻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我还有什么问题’,咱刚才说的这么多问题有一个解决了吗?还吃!”
叶予恩瞪她一眼:“咋的,案子不破,你还要饿死你爹啊?”
叶轻舟看着她这位爹气定神闲地扒拉着锅里的东西,她跟他斗法也快二十年了,老狐狸的脾气她摸得门儿清,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他骗了:“老爹,你早就知道什么了是不是?”
叶予恩对着一锅大小丸子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这么一个道理——案情就像靶子,总有一件事情是红心,你再怎么到处瞎扎,都不如命中红心来得实在。你刚刚提的那些问题都没有触及这个案子的本质,把最重要的关节弄清楚,这些边边角角都会跟着迎刃而解的。”
“那你说这红心是啥?”
叶予恩提起筷子在半空中一点:“遗言。”
黎溯和叶轻舟双双呆住。
“这个案子,我们在座这些人接触得都太晚了,很多重要线索恐怕早在我们展开调查前就已经湮灭了,有机会掌握第一手资料的人只有三个——老何,冉嫣,简锋。其中,冉嫣是黎成岳的妻子,朝夕相处下来能察觉到的事情一定比别人更多,她的遗言也一定是整个案子的关键。而这个遗言我们是找不出关窍的,黎溯,应该只有你能解得开。”
冬天白昼短,四点多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两人跟叶予恩他们聊了半天,最后就得出两条有建设性的意见——解遗言,和要吃饭。叶轻舟向来啥家务也不干,这会儿就盘腿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查资料,黎溯找出之前包饺子剩下的面粉给叶轻舟做手擀面,一边忙活一边琢磨遗言的事。
“小舟,你觉得这个遗言最后会指向什么?”黎溯手上的活儿做的挺顺,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叶轻舟从一大堆网页信息里抬起头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是专门留给你的,总会有些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玄机在里边,比如她只对你说过的话,只和你一起做过的事。你想想,她当年出发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异常的举动?”
黎溯揉着面团,把能想起来的事情都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晚饭下肚,叶轻舟把翻查资料的成果给黎溯看,只是看来看去最靠谱的仍然还是他们之前找到过的那句话:
“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
俩人熬鹰似的瞪着这句话,半天也没看出名堂来。
黎溯已经恨不得开始拆字了,叶轻舟转头读起白话译文来。
“一个国家的政务,千万百姓的性命,系于宰相一人,难道可以不谨慎以待吗?还有一种宰相,他们没有恶名声,也没有好名声,随波逐流时进时退,窃取高位贪图利禄,滥竽充数而保全身家性命,也是不足取的……大理寺小官吏王禹偁撰写此文,希望能把它记录在待漏院的墙壁上,用以告诫执政的大臣……”
黎溯本来只是随便听一耳朵,忽然某个词好像击中了他脑中某块一闪而逝的记忆,像滑溜溜的泥鳅一样近在手边又抓握不住。
“小舟,小舟!你刚才念的什么,再念一遍,慢点念!”
女人的第六感疯狂窜动着告诉叶轻舟事情八成要有戏,她连忙清清嗓子,拉着长音从头又念了一遍:
“……他们没有恶名声,也没有好名声,随波逐流时进时退,窃取高位贪图利禄,滥竽充数而保全身家性命,也是不足取的。大理寺小官吏王禹偁撰写此文,希望能把它记录在待漏院的墙壁上,用以告诫……”
就是这里!
黎溯猛地抓住叶轻舟的手腕:“小舟!这篇文章作者说想要记录在墙壁上告诫众人,对吧?”
叶轻舟点点头:“你想到什么了?”
黎溯激动得两眼放光:“墙壁!谜底就在我家的墙壁上!”
“墙壁?”叶轻舟第一个想到的是挂在厨房外墙的冉嫣的遗像,可是活着的冉嫣哪里管得到自己死后的遗像,那再要说黎溯家墙壁上还有什么,就只剩下了……
“奖状!第二卷 第十二章《跟黎溯回家》中侧女提到过黎溯家墙上贴过很多奖状,后来被撕掉了。”
黎溯兴奋赞同:“没错!你之前见过那些奖状的,一共是十六张对吧?但其实原本是 4x3 的十二张,是在我初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天我妈突然说起来‘这墙上贴的都是奖学金,太单调了,不如把比赛的也放上去吧’,才又在最下面加了一行变成了十六张。”
那天只有黎溯和冉嫣在家,黎溯埋头备考没多说什么,冉嫣在他的奖状里挑挑拣拣,还进他房间特意问了一句:“这个‘优秀班干部’,一个班选几个人?”
“就一个。”
冉嫣就满意地出去了,后来那张优秀班干部的奖状被贴在了第四排最后一个位置。
“你现在还能想起来这十六张证书是怎么排列的吗?”叶轻舟问。
黎溯很有把握地拿过纸笔勾画起来:“可以的,前面三排的奖学金都是按时间顺序贴的,前两排是初一初二的期中期末成绩,一等、二等、一等、一等;二等、一等、一等、二等;第三排是初三上学期的四次月考,全部一等;第四排从左到右是校园歌手金奖、市篮球比赛亚军、科技节最佳创意团队和优秀班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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