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这种充斥着物欲的东西,一旦为人所有,首先要满足的是自己的私欲,这是人性。
没想到弥隅对这些只字不提,张口就是学校、医院,意欲兴土木、搞基建。
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喉结滑动过几下,话艰难出了口:“beta不需要读书...”
“没有任何资源,所有人唯一的工作就是在一片废墟里挖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坑,以此换一点联邦的救济粮活着。当然了——”弥隅缓缓靠近他,眯起了眼睛,“做的都是体力活,根本就没有用得到脑子的地方嘛...书读来做什么呢?”
“beta都居住在f区,近百年一直都是这样的,”这种顾大我舍小我的慷慨之举与云落从小接受的教育观念丝毫不符,他难以理解地说,“你成功分化成alpha,那里已经与你无关了,你无需...”
强迫自己接受联邦开出的条件,更无需再费尽心思回到那片区域去。
“好,不用读书,那就不要学校好了...可医院呢?交通呢?基础设施呢?”弥隅似乎听不到他所说的话,步步紧逼,“云落,你不会想象得到f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像我来到s区之后,才发现这里实际的情况远超我的想象。”
这样的对话不该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在一个来自f区的alpha和来自s区的beta之间,尤其不该。
但云落还是难自禁地问了:“什么...样的?”
弥隅抬头看到灯火通明的寝室大楼,想起睡下两人也绰绰有余的宽敞大床。对比之下,f区幢幢紧贴着相连的握手楼,倏地坍塌在映着昏暗灯光的肮脏水洼里。
去挖过那个坑的人都变得短命,一日的劳作后回到人挤着人的房间,躺在床上像躺进了棺材里。
如果闭上眼醒不来,那这一生也便就此长眠了,然后等不知多少日后,发烂、发臭、被人发现,再被不够体面地处理掉。
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f区发生着,看得多了变得麻木,大家甚至见怪不怪。
想到这里,弥隅突然失去了继续描述的兴趣。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眼底,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在拥有0%居住条件的区域里,塞进了100%密度的人。”他简短地解释着,“就是这样的——‘居民区’。”
云落很难想象。他无法天马行空去抽象出脑子里连架构和参考都不存在的东西,这不能怪他。
人能想象出两条腿的青蛙、一只眼的老鼠,是因为见过四条腿的青蛙和两只眼的老鼠。
可f区于他而言是未被探知的星系、无法穷尽的宇宙。他想了解,可连一个开端也握不到。
弥隅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落像此时这样说不出话的时候。
该点到为止的,可一旦打开了那个匣子,心里闷着的话就必须不吐不快。
“人不能睡在棺材里,生命也不该是一次性的,得了病没机会医治就死掉,”他的语气坚定极了,比上前线前上万将士齐声念出的联邦誓词还要坚定,“做一个alpha、beta或是omega都没关系、低人一等没关系、走不出f区也没关系,但f区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那是我们的家。”家?
云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要被一个f区来的alpha灌输关于「家」的概念。
竞争意识被从小刻进云家每一个孩子的潜意识里,儿时为了一块糖、一口肉,长大了为了头衔、军功,得来的荣誉是自己的,输掉的惩罚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来代替承受。
所有人拥有一样的姓氏,却都在为自己而活。
后来其他的孩子相继分化,他开始忐忑,直到这一生在医生的亲口宣布下被戴上镣铐,沦为平庸。
睡觉的那座建筑不是家,是一群姓氏相同的人群居的宿舍、相谈甚少的食客一起用餐的饭堂。
那之后他便没再睡过一个好觉,闭眼时天是黑的,睁眼后依旧没亮。
所有的白日都在训练场里度过,他不敢流泪,全用了汗水来替。
他早没有「家」这样的概念了。
而现在一个来自f区的alpha说,全联邦最落后、最贫穷的那一块地方,是他的家。
错位的身份、错位的人,又莫名其妙聊到一个错位的话题。
“我说完了,云少校。”弥隅的眼神瞟过来,“你的坦诚呢?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
云落承认心里有那么一瞬的动摇,在不能确定弥隅此时回去会产生什么后果的情况下,竟然想,悄悄趁人不注意放他离开算了,留在这里也只剩吵不完的架,或许还会演变成动不完的手。
但弥隅的那一声“云少校”又提醒着他的身份,他从违反军纪的若干想法里恍然抽身。
理智回归的一瞬,早就提前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在冰凉的夜里被冰凉地掷在地上:
“刚刚说过了。通敌、叛国你不敢的话,那就有朝一日杀了我。”他看一眼弥隅,说,“杀了我,不会有人敢拦你,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也不会有人判你死刑。”
弥隅的眼睛一瞬燃起了火,冲上去揪起云落的衣领:“你他妈的耍我!”
“不算吧,”云落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撇开弥隅的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不也算告诉了你一个办法么?我向你保证,这个方法可行。”
当然可行。他如果真死在了弥隅的手里,还要算个因公殉职。这样一来,就算弥隅真的从军队逃走,也不能算他没完成上面交下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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