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香对沈槐之很有用,宁风眠给已经陷入熟睡的沈槐之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他。睡着了的沈槐之比白天孔雀状态的他少了几分得意洋洋和兴高采烈,秀丽清晰的眉眼之间不知怎的居然透露出一丝疲惫,睫毛忽闪,表情柔和,有一股子少年郎特有的天真清澈。
这样一个人,不知怎的就生了一身的反骨,被迫嫁进了安西侯府也不认命,想尽办法地想被休弃,明明拐着弯做了不少好事却非要让人误会也绝对不为自己辩解。
就这么讨厌我么?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宁风眠撩开衣袖,那道因为反复开裂而愈合得十分糟糕的疤痕触目惊心,他想起吴樵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还有他临死前无望的告白。
我怎能如此背信弃义!宁风眠使劲别过脸不再看向沈槐之,手腕伤疤脆弱的皮肤在将军自虐地抓握下很快又开始鲜血淋漓。
也不知道在梦里梦见了什么,沈槐之原本平静的睡颜显露出一丝紧张,紧锁起眉开始摇头,睫毛也开始迅速地颤动起来,光洁的额头布满细汗,呓语着:“将军……要爆炸了……快跑,快跑啊!”
“什么?”宁风眠猛地回头看向陷入梦魇的沈槐之,“你说什么?!”
夜晚的左丞相府已是一派安静,仿佛已经陷入了睡梦,而丞相府的后院小门却被细细地叩响了六声。
过了一会儿,“吱嘎”一声响,门开了。一个沉默的家仆站在小门内,用灯仔细看了看来人递过来的一块造型特别的石头,在确认无误后这才领着一个身穿黑布衣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中年人抄近道走到专属崔绍的书房前。
“老爷,人到了。”家仆在黑漆漆根本毫无灯光的书房门外垂手恭谨地通报道。
“让他进来。”
“是。”
那身着黑布衣的中年人推开书房门,漆黑一片的书房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甚至一个人轻车熟路地朝书房最里端走去。这间书房最里端有一间没有窗户的内室,推开虚掩的房门,果然,崔左相正端正地坐在桌后,桌上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左相是在专心等他来。
“左相。”那黑衣人朝崔绍恭敬地行了礼。
“坐。”崔绍朝黑衣人身前那张椅子指了指道。
“谢丞相,”黑衣人坐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皮质包裹,打开后是一个黑色封面的本子,黑衣人将本子递给崔绍后说道,“我按照您的意思成立了无忧会,无忧会的会员互相保密,在外也承诺绝不泄露无忧的存在,为方便会员找我们,我在江南开设的各家酒楼均起名存喜楼,但凡无忧会的会员去任何一家存喜楼,出示我们刻制的标牌都能买到忘忧水,这个本子记录的就是所有会员的名单和他们的购买记载。”
“嗯,很好,”崔绍翻了翻本子,点点头继续道,“酒楼生意怎么样?”
“回丞相,酒楼生意很好,忘忧水本是忘忧草磨粉兑水而成,如今我们在各式菜肴之中也添了些许忘忧草粉,既不会让人真的成瘾,却又让菜肴味道更胜平常,食客吃了全都赞不绝口。”那黑衣人便是江南现在红火得一塌糊涂的连锁酒楼存喜楼的老板张春生,其为人低调谨慎,确实是一把经商好手。
“酒楼账面上无关的花销都处理干净了么?”
“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张春生显然在自己的老本行做账上十分自信,“而且忘忧水的全部记录也都只在这本黑账簿上,留给丞相核对之用,酒楼的账面上也抹得很干净。”
“很好,”崔绍点点头,“酒楼赚的银钱还是按照老办法处理,留下必要开支后放入兴隆银庄。”
“好,对了,有一些会员是宣城专程过来的,不少人都在问是否可以在宣城开一家存喜楼,他们也好举荐朋友同入。”
“不用,你只管在江南安生赚钱即可,那些人自会去江南寻你们买,不需要与他们方便。”
“是,丞相,此外,小人觉得那些花销走酒楼或许还没有走兴隆银庄来的——”
“春生,”崔绍打断他的提议,把手里的黑账簿重新还给张春生道,“你安心赚钱,办妥我吩咐的事情即可,这辈子你都会荣华富贵平安无事,不要想别的东西,知道吗?”
张春生猛地抬头看向崔绍,内室不大,崔左相坐在桌后,桌上一碟矮矮的灯光将他浓黑深厚的影子放大到了极致再重重地打在丞相身后灰色的墙上,像一头深不可测的巨兽,没人知道它下一秒究竟是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还是会躺下来休息放你一马,丞相喜怒不形于色的平静表面是不可探测的深渊,张春生不由得有些瑟瑟发抖。
在江南,他是众星捧月的一众存喜楼酒楼的张老板,存喜楼的酒桌火得简直一席难求,想在存喜楼大宴宾客的达官贵人俱是对他客客气气,而到了这里,他只是崔相的一条忠实的老狗,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甚至多说一句话都不知道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后果,这种落差不可谓不大。
而谁又会真的怜惜一条老狗的命呢?
张春生跟在那个沉默的家仆身后,低头塌肩心事重重地穿过崔左相偌大但空旷的府邸,重新踏出那扇小小的后门。
“呼……”出了那扇小门,张春生终于觉得压在头顶上重重的压力减轻了几分,背起手挺直了腰快步往自己家走去,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天寒地冻,路上几乎没有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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