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悖逆的想法本该荒唐可笑。因为把奉献自身的时之心推进宇宙中的,是超脱凡世的伟力,但是非常凑巧,我们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郁江抬起头,这次她正视着五条悟的面孔,对他微笑了一下。
“潜力空前绝后,执掌空间力量的‘六眼’诞生了。”
“……”
“我进门时,府上的执事称呼神宫寺为初次见面的客人。”郁江说,优雅的面孔上写着隐约的恶意,“二十年前,亡夫曾经多次携我前来拜访,与诸位长老会谈,正坐在相同的房间——可以想象吧,诸君!假设能够随意地动用时之心的力量,那是怎样的恐怖啊!”
大厅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郁江却似乎脱离了某种自我的制约,语调愈来愈高亢。
“进行仪式的组合有三样:改变光阴的‘时之心’,穿越空间的‘六眼’,能倒映未来灾厄的‘劫比舍咒镜’。明面上的理由是为咒术界消除即将到来的灾厄,实际则是为了掌控命运与时间。为了激发所有的咒力,仪式做了最高规格的准备,甚至向天元借取场地。我们向‘时之心’展示镜中的画面,要求她据此抹除即将发生的灾厄,当她在虚空中消失时,再请‘六眼’把她抓取回原地。如果仪式成功,将是一种确认:我们能反复使用这样恐怖的力量。”
“当时有什么灾难?”厅堂中有人好奇地出言问道,“她改变的是什么事?”
“东京郊外,三日后将出现的咒灵浪潮。”
提问的人似乎很惊讶:“那种事也值得改变吗?”
郁江垂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惨笑了一声。
“我曾有幸抚养青鸟,不受俗世的沾染,天然地温柔、纯善,时刻准备着爱人……”她低声说道,“多么愚蠢啊!曾经就连我也说服了自己,这是个双赢的办法吧?神女不必经历世间奔波的劳苦,也不必遭遇破坏本心的恶念。她呆在安全的宫室,按照要求对将要发生的灾厄进行重启,就可以完成使命,拯救尘世。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忘记她的声音和面孔,但没有关系。即使与她形同陌路,神宫寺一族不是一样会无微不至地供奉她吗?”
“可我们都没有想起,青鸟为她的飞翔献出了一切——如果没有在这世间感受到爱,为什么要为愚蠢的凡人奉献心脏呢?!”
***
她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几乎嘶声。厅堂里等待了一阵,再次有人问道:“所以呢,尝试成功了吗?”
“……失败了。咒灵的浪潮被消弭,但‘时之心’从此遗落,再也没有回来。”
郁江按着胸口,平复了呼吸。此前短暂的失态让她声调沙哑。她听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僭越的愚行遭到了神女的厌弃,青鸟再也不在神宫寺的屋舍中桓居了……仪式之后二十年,时光的丝弦拨动了九次,为游子预留的门扉一次也没有被叩响。”
之前她长篇地讲述时,你都保持沉默。听到这个数字,你有点惊讶地抬眼望着她。
“九次重启,足以是一代时之心毕生的遭遇吧。”郁江轻声说,“您遗忘了一切是吗?在黑暗的旅途中逃避灯火。为了避免灯的诱惑,断然将所有前尘舍弃……我等的愚行令您弃绝了归途,才让您承受成倍的苦楚。每思及此,我们——”
她拉起描绘着精致纹样的袖口,向你展示自己的手臂。手臂内侧,紧实的皮肤上,横亘着一道道粗粝的疤痕。年份有旧有新,看起来是利刃切割的,可以想见伤口最初深可入骨。
她身后跟着的六名随从一齐伏下身去,揭开长袖,向你展示双臂上同样狰狞的伤痕。
“您离去之后,我们肃清了家族。”郁江说,“妄图操纵您命运的狂徒,已经被我亲手葬送。每当光阴震颤,而您没有归来,我们在自己身上划下伤口。这样的疼痛与您所经受的相比微不足道,但我们用身体铭记您为世间遭受的苦行——我的女神啊,请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请让神宫寺再次为您提供休憩之所吧!”
***
你望着她们身上的伤疤,目光所及之处,能穿越时光看见每一道利刃加身时的疼痛。这很残忍,但你确实因此体味到其中的决心。郁江逐渐步入衰老的躯体跪伏在你身前。在这昏暗的厅堂里,你触摸到时光的碎片。
你看见月光照耀下的窗格,年轻的郁江满头黑发,手掌抚着小腹,唇边含笑;你看见破碎的舞台,仪仗翻覆,她身着祭祀的红衣,对天悲鸣;你看见烈焰燃烧的厅堂,她提着染血的尖刀与奔逃人群对向而至,神色决然似火。在这种种久远的面孔之中,你重新发现了第一眼见到她时神秘的感觉。
“请起来吧。”你说。
“您原谅我们了吗?”
你没有回答,伸手轻轻碰到她的脸颊,让她望向你的双眼。
“我都看到了,您为我遭受的痛苦。”你轻声说,“您为我做了这么多,您是我的什么人呢?”
“我……”好像被问到了某个内心深埋的问题。她的眼眸大睁,双唇开合,从手臂开始发颤,你无声地与她对望着。
“我是您……此世的执灯人。”她终于说,“在我微薄寿数所及之处,无论您从何时何地归来,神宫寺的灯火永远会为您点亮。”
“哦。”你说。
***
这不是你想要的回答。她神色哀切,目光真挚,但之前那种强烈撼动你的东西消失了。像内在的某种久远情绪忽然苏醒。你感到失望,甚至有点儿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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