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贤街,娄公馆,李源带着妻儿、大姨子到了后,娄振涛、谭月梅高兴坏了。
他们这个年纪,最怕的就是寂寞。
公私合营前娄振涛还能潇洒潇洒,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家里蹲着了。
又没其他事干,可不就憋闷。
“外公、外婆!”
小汤圆也喜欢这里,因为外公、外婆总能拿出好东西来。
别看人小,机灵着呢。
娄振涛、谭月梅自然更高兴,一迭声的应下。
谭月梅先把外孙抱住,然后才看女婿。
娄振涛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源笑道:“白天刚回来。爸,您和妈身体还好吧?”
娄振涛点头笑道:“好好,一直都好。”
李源也笑,好个鸡毛哟,瞧您老人家都瘦成什么了。
娄家可不缺吃的,再看看岳母,嘿,年轻了好几岁……
这俩月,岳父大人都干啥了?
临走前给的升龙丸,可别吃成升天丸了。
到客厅落座后,娄振涛问了些大庆的事,在得知的确是一个超大油田后,面色隐隐有些复杂,道:“这下,好些人都要失望了。”
李源道:“怎么说?”
娄振涛笑了笑,道:“建国以后,跑出去了好多人,没收了他们的财产。留在大陆的亲人,也多受牵连,所以那些人对大陆恨之入骨,巴不得出大乱子,全都亡了,他们再回来。所以,只要是这边不好的消息,那边就放大宣扬。和老毛子闹翻后,石油就成了卡脖子的关键原料,没有石油,从国防到工业,什么都白搭。外面就幸灾乐祸,坐以待大陆毙。”
李源纳闷道:“可大庆油田五九年就公布出去了,他们还闹腾什么?”
娄振涛哈哈笑道:“他们怎么会信?日本人、美国人先后都在大庆探测过,都说没油,断定大陆是贫油国。咱们这边宣布后,外面都快笑成一团,嘲笑我们说大话,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世界里,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其实我们自己人好多也拿不准主意,不大相信……”
李源乐道:“就距离小日本勘察井不到两公里处,挖出了超大油田。大庆开发出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中国都将不用再进口石油了。啧,看来一些人要失望了。”
娄振涛闻言也高兴,道:“今年刚开的会议上,上面提出了好多有力措施,比如工业战线实行必要的关停并转,国营工业企业在六一年减少的基础上,本年再减少一万八千多个。本年一月至八月,精简职工八百五十万人,减少城镇人口一千万人。
了不起啊,了不起。壮士断腕的的魄力,不是谁都有的。中国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农业国,老百姓太穷了,工业产品生产出来都卖不出去,养那么多非农人口干什么呢?
现在转向就太及时了,送回农村去,发展壮大农业。先把农业稳住,再谈其他。并且……”
老头儿说着压低声音,但仍难掩兴奋,道:“上面还严厉批评了近几年来,一部分同志忽视统战工作,滋长了骄傲自满、排斥谠外同志的思想,说这对于谠同谠外人士的团结合作,对于社会主义事业是十分不利的,必须坚决纠正。会议开后第二天,就有人登门找我,希望我能为相关工作提一些意见……”
李源吓了一跳,道:“爸,您没说什么吧?”
看到李源这种表现,娄振涛和谭月梅对视一眼,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我这个姑爷腹有乾坤吧?”
谭月梅笑道:“放心,你爸爸什么也没说。”
娄振涛叹息一声道:“变的太快了,哪敢乱说话?我只说脱离一线工作许多年了,不敢妄论什么,这不符合老人家说的实事求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但愿意捐出家产来,支援国家,共渡难关。”
李源乐道:“这个档口,他们也不敢收啊。正要团结呢。”
娄振涛点头道:“是啊,难得不敢收……”
颇有深意的说了句后,他看向李源道:“看你的意思,并不看好这次转向?”
李源摇头道:“我没什么看好不看好的,普通百姓一个,挨不着。但正如爸刚才说的那样,变化太快了。您要真想出山,不妨等上一年,再看看也不迟。您都这个岁数了,没必要去冒险。让那些想谋大利的人去先出头,您当静观其变。”
娄振涛闻言,好一阵没说出话来,脸色虽没怎么变化,但眼神里的犹豫,却很明显。
和当年大权在握,手中调度海量资源相比,他现在和坐牢都没什么区别……
有个重新出山的机会,他怎能不心动?
原打算,如果上面能三顾茅庐,他也就出头重新工作了,也算是一场佳话。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说出捐家业的话来。
捐出部分家产,当投名状,获得的利益将会十倍百倍于此。
君不见同仁堂乐家?
连乐家老宅都捐出去了,但现在四九城工商业界,谁有乐家风光?
可李源的话也不无道理,变得太快了,万一再有个转折,就栽进去了……
一直没说话的娄秀,轻声道:“爸爸,您忘了之前我们怎么说乐家的么?乐家,必败啊。”
李源惊艳的看了大姨姐一眼,他是因为看过《大宅门》,知道些乐家历史,所以才知道乐家一定会完。
但眼下四九城商户谁不羡慕乐家?
之前的推测也只是推测,娄秀能认定,可见其聪慧。
娄振涛也是一怔,随即缓缓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我就再装两年病,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谭月梅对李源道:“源子,你二哥从粤州来信了,说他听从你的建议,去粤州找了钟玉池钟老先生看胃病,真的好了许多!他说是他之前先入为主,带了偏见,中医的确是科学有效的,让我给你说声对不起。
哎哟,真希望国家能好起来啊,到时候一家人就又能团圆了,该多好。”
李源笑道:“会的,一定会的!”
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谭月梅高兴的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家丈夫和姑爷还有话要说,便招呼两个女儿和外孙上楼了。
果然,等她们上楼后,娄振涛就问李源道:“源子,这次去东北,没收一些老参、虎骨什么的?”
嘿,这个老六!
李源心里好笑,面上遗憾道:“没有,一天没得闲,一直在看诊。”
娄振涛一脸惋惜,道:“那边山林多,老虎多,山参也多,去了没收一点,可惜了。”
李源笑道:“其实并没那么多,建国初期有个调查,东北虎大概有四百多只。到五五年的时候,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就深入林区调查过,东北虎存量已经不足两百了。这几年打的更凶,估计更少。”
谁能想到,到七四年再调查的时候,已经到了个位数。
到九九年,国际调查队在东北转了两个多月,一共发现了五只东北虎……
普通百姓是用不到也用不起虎骨的,大人物们有需求,也就放开了打。
不仅中国如此,老毛子那边同样如此。
南韩那边更不用提了,最后一只东北虎,在1922年被小日本干掉后,就绝迹了。
李源之前托人去收虎骨,李怀德加娄振涛,合起来一共收了七八副,他在东北又收了三副,自己还打了一只大猫。
这么搞下去,也不知将来他会不会成为成为收藏野生虎骨最多的人。
……
“大女又跟着去了?”
目送女儿女婿一家四口离开后,娄振涛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问老伴道。
谭月梅道:“汤圆这两年一直跟着大姨睡,晓娥是个马大哈,带了一次一抬脚把孩子给带下床了,秀秀就再不让她带了。”
娄振涛道:“老这样下去,也不像回事啊。”
哪有大姨子一直住妹夫家里的,亲朋好友知道了,都要说闲话。
谭月梅道:“秀秀在晓娥那边住的很好,她很喜欢汤圆这个外甥。两年前她什么样子,瘦的不像样子,整天郁郁寡欢。带汤圆后,反而越来越好了。真把她叫回来,万一又难过起来,那如何是好?”
娄振涛轻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想要出山?我难道不知道事情变化的太快,很容易反复?万家那位现在蹦跶的厉害,一把年纪了还上蹿下跳的,投奔衙门说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社会主义发展经济。
他要是真的上位了,那对咱们的报复一定会很猛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解放前万家是强于咱们家的。后来特务炸了他们家电厂,再加上他三个儿子都不争气,所以消沉了下去。可真要是让他再折腾的东山再起,那……万小年死在外面了,这个仇他铁定是要记在咱们家头上。”
谭月梅吓了一跳,道:“哎哟,那可怎么办?万小年居然死了……死了就死了吧,死了活该!老娄,这件事跟源子说了没有?你得找个人商量,现在不比从前了。”
娄振涛点头道:“我能不说吗?我想把秀秀叫回来,就是担心万家会迁怒到源子和晓娥身上。万德海当年是出了名儿的手黑心黑,下面养了一群人手。虽说电厂被炸后,都四分五裂了,但保不齐还有几个听用的。咱们家都有,万家未必没有。我不给源子提个醒怎么行?”
谭月梅道:“源子怎么说?”
娄振涛扯了扯嘴角,道:“他说,他知道了。”
谭月梅也眨了眨眼,道:“就这样?”
娄振涛哭笑不得点头道:“就这样。你说说,一个小郎中,姿态比我还高。”
谭月梅道:“你说源子是不是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万德海的报复,和他们四合院街坊斗嘴是一回事,所以他才不怕?”
娄振涛道:“那倒不至于,这小子是有手段的。他还问我,万家老宅要是捐出去,会不会像乐家一样,捐了老宅后就得了贵人扶持。我跟他说,万家大宅早就被收上去了,现在万家住在后帽胡同那边,虽也算得上大宅门,可比原先差远了……”
……
“哇,真是大人物的女儿啊。”
回到家中后,李源将在东北结识高卫红、陆朵朵的事说了遍后,娄晓娥惊叹道。
娄秀笑道:“那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兄弟俩都是燕京大学毕业的,一个院长、一个校长,高家那位也了不得,哈工大的校长。源子,你那些子侄也别都考中专呀,去上大学前途更好些呢。中专大部分都要进厂,大学毕业可以直接进中枢部委。”
李源摇头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小的那一拨且不提,大的这一拨,我能供他们读到中专就好。我不贪心,没指望一大家子都能进中枢,那也不像话。”
何止不像话,那是取死之道。
娄晓娥不关心这些,她问道:“那些哈市特产,都是那个高卫红准备的呀?你们才认识没几天呢。”
李源笑起来,道:“是。不过你不用多心,她是感觉到了我对她的尊敬。”
娄晓娥不解道:“为什么尊敬她?”
李源道:“因为她的丈夫,为了祖国的强大和安定,打结婚后,就一直在一处极苦寒荒芜的地方冒着各种危险在工作。我们所有人都要记这样人的好。卫红虽然口中时时埋怨,但我听得出,她是能理解,也可以支持自己丈夫工作的。这就很难得了,甚至可以用伟大来形容。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和她有什么……我虽然是男人,也有好色之心,但我不是畜生。”
娄晓娥“哎呀”了声,责备道:“我又没说什么,你……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娄秀对这个妹妹也是无语了,要是她来问,就问“你也有好色之心,不是这个高卫红,又在哪里呀”?
哪像娄晓娥,男人还没赌咒呢,就心疼的不得了,还护上了。
不过这话她不能说,否则就成挑事的了,她道:“那位陆朵朵,会来家里来治病么?”
李源笑道:“不会,我过去。嗯,周末咱们一家都去清华园吧,带儿子去见识见识,提前熏一熏……”
娄秀笑道:“将来上清华?”
李源摇了摇头道:“将来的事,谁能知道。就是去看看,看看朱自清先生写荷塘月色的地方,看看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李济、王国维五星聚奎之所在……”那是最后的国学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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