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让秦公乘在此入眠,怕是……不太妥当?”
“哪里不妥当,不都是这么——哦,确实不妥当,不该如此。”
老内侍上前,在国君面前低语。嬴渠梁话说到一半,明悟过来秦昭身为女儿家,哪里能直接睡大殿里。
以后王宫里要为女吏专门收拾出休息间了。夜已深,嬴渠梁在思索,今晚如何怎么安排秦昭。
“主君,我能上前一步,到您跟前来下吗?”
秦昭突然起举手臂,扶着案几问嬴渠梁。
听到她的问话,正等着听国君吩咐的秦伯默默地踱步到他身后,没有丝毫松懈。
“这有什么,秦昭,直接上来吧。”
“谢主君。能否把您的右手伸出来?”
嬴渠梁虽不解,却没有迟疑太久。他放下竹简和毛笔,将手臂置于案面。
身后的秦伯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步。
“请恕我冒犯,国君,我给您诊个脉……”
秦昭边说完便在案几的对侧席地坐下。她将手指落在嬴渠梁腕间,切中脉搏探查,期间不忘目视国君,就着难得的近距离望诊。
中医秦昭并不擅长,只学了个皮毛,真要让她详细展开去“医治”,她恐怕只能照着书念或是现编。但此时,秦昭的目的是要休假,那么让国君意识到休息的重要性才是头等大事。
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眼底的乌青,即使嬴渠梁看起来精神抖擞,秦昭还是在他面容上看到了些许老态。
这可是才二十出头的青壮小伙,自带的精气都压不住疲惫给身体的冲击——天知道秦国国君到底在以什么样的毅力强迫自己的身体工作,这人完全就仗着年轻在硬抗。
秦昭都不用编了,嬴渠梁的脉象直接呈现间歇脉的症状。
他要么患有心脏病,要么就是过度劳累。
“秦伯,麻烦您立马带国君下去休息。”
“不是,怎么就变成我去休息?你写的竹简我还没看完呢,还早。”
秦昭怒了,干脆地夺过竹简,大有一副国君再闹她就毁书的架势。
“昭虽不是良医,却知国君身体已是极度疲惫之态……主君是否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近日可有精力不济,做事不及往日利索的感觉?”
“回秦公乘,国君已经连着四日没有合过眼了。前三日主君与……知交畅聊不眠,又逢士子闹事,听策给官,今日又忙到现在——”
“秦伯,别瞎说,渠梁可是有休息过的。”
“主君,如果您说的休息,是指您撑在案上刚闭眼不到两刻,就因为有人觐见,彻底惊醒了的话,那您确实是休息过了。”
“……”
四天不怎么休息……嬴渠梁你真狠!
秦昭看着国君被笑语轻言的老内侍堵得沉默,期间秦伯又暗自瞪过卫鞅一眼,卫鞅倒是少见地没吭一声。
她知道,老内侍早就在心疼自家国君了。他不是不想管,而是秦国国君大多如此脾性,他劝不动。
“主君,您忌讳谈及生死吗?请恕秦昭以下言辞‘大逆不道’。
“您想必知道,农人种几季田后,会休田一段时日,好让土壤恢复肥力;耕牛在连续耕过几块田后,必会不许它再下田。
“粮食是种不完的,休田是为了收获更多;地是耕不完的,牛也需要养精蓄锐……为什么道理放到您身上,您就不明白了呢?”
秦昭放下竹简,直视秦君的眼睛。
“我知国君等这一天已久,因太过珍惜和不易,便朝夕相争,殚精竭虑。
“只是国君啊,不休田最后只能结出秕子,耕牛也会在在地上跪膝……您不想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吧?”
老内侍正要指责公乘出言放肆,却见她忧心地望着自己。
“秦伯,国君脉象已不似常人健康,近日定要充分休息,断不可再如此过劳——秦昭绝非危言耸听,猝亡可以在瞬息夺人性命,您一定要多多劝管。”
“主君!”
“国君,我过几日给您造个新的计时器。秦伯在天黑后就用上它,到点务必让国君去休息。”
“谢过秦公乘。”
嬴渠梁见殿内几人紧张起来,便摆手称自己根本没事,是他们想多了。
久不插话的卫鞅此刻却来了句“孙膑的腿是秦昭治的”,瞬间让大殿内又陷入了沉默。
“卫鞅,你几日没睡了?让我来给你诊个脉?”
“唉呀,国君,鞅顿时困意上涌,恐实在无法继续拟订草令……鞅先休息了,明日再补上。”
说时迟那时快,秦昭都没看清卫鞅是怎么动作的,就见他当场掏出来寝衣,往身上一裹,再拿一卷竹简做枕头,直接倒地就睡。
秦昭目瞪口呆。
她还没跟卫鞅提休假相关事宜呢!
细微的脚步声从殿前传来。秦昭一转头,发现赢驷打着哈欠走来。
见到还有外人在,小储君立马提起精神,挺直腰背。
“见过君父,两位先生,还有秦伯。”
软糯的声音带有治愈力,秦昭身上的疲惫感也消除了些许。她回头,裹成蚕样的卫鞅虫支起了半个身子,非常滑稽。
“驷儿?你怎会还未休息?”
“君父,驷儿想——”
“正好,驷儿你跟我睡,咱们父子俩还能好好聊聊。秦昭,你就去驷儿那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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