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却下不去手了。
对苦惯了、饿怕了的秦人来说,一点点希望都值得去尝试。
这也是件好事,至少能让勤俭惯了的农人少分心,做无用多余的事。
“就你聪明——”
族老把树枝扔在地上,爬上田埂高处,声音传出老远:
“今日起,每年乌白村的麦种都会选种后再播,好生爱惜。
“这么好的苗子,谁要是给把麦种坏了,把粮种少了,我必在田上狠狠抽不孝子!”
顿时,田间地头,声音能传到的地方,都有了铿锵的回应。
视察完农务,族老坐在田埂上穿好草鞋,和里正一起回村。
若是再年轻些,能亲手侍弄几亩这样的麦苗,族老觉得自己梦里都会笑醒。
族老和里正回到晒场,秦昭和桑冉刚好将踏碓的规格相关都核对完毕。
族老不敢去踩地上的画线,他朝着贵客的方向深深一拜。
“乌白村族老,谢过两位贵客,客之恩情,我乌白村永世铭记——”
“老人家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秦昭见状,连忙放下作笔的树枝去扶老人起来。
族老拽住秦昭的手臂,热泪盈眶。
“客一来,我便见着了梦里才有的光景,就算现在死去,我也无憾了……”
“麦子还没有抽穗,您还没有见到它们堆成小山——请您保重身体,还有更多的盛景等您去看。”
“好、好,我一定多活几年,要看到客说的麦粒成山,看到秦国有数不尽的粮山哩。”
老人被秦昭扶起,用衣袖擦擦眼角。
他指着地上的图画,拘谨地问是不是打扰到他们了。
“没有,族老、里正,我正想和你们商量,在晒谷场这里建个‘踏碓’——就是用来舂粮的工具。”
秦昭指着晒场边缘平整的那块空地,比划给村子的领头人看。
“有了踏碓,就不需要用双手费劲舂粮了,甚至老人和小孩都能用它。踏碓不难做,请里正安排下,我和桑冉一定手把手教到会。”
族老激动得手都在抖,他拉过秦昭说:“客,你们如此,乌白村要如何回报你们才好啊?”
秦昭愣了愣,忽然发现自个儿竟然把这事忘了:她愿意不求回报,但这些淳朴的秦人绝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
这也是这些人身上可爱的地方。
“好好种麦,好好织布,好好生活,让我有信心去说服国君……”
秦昭笑了,她看向村后那一大片乌桕树林,知道必须要要点什么,才能让他们安心。
“我喜欢乌桕洁白的籽……族老,如果秦昭在国君那一切顺利的话,请您收集乌桕子赠我,就是很好的回报啦。”
族老再次哽咽。
乌白固然穷,恩人却只要除了好看并无二用的乌桕子,叫他又安心又难过。
来年,一定要让乌桕子堆满车,给恩人送到栎阳去。
……
没花多少功夫,乌白村的晒场上又多了架全村人都能使用的踏碓。
这里现在是村中半大小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们不再去捣蛋撒野,就爱在这比力气,看谁踏的时间最久。
每当这时候,要舂粮的老妇们总会帮他们算着时间,不让这些崽子们“运动过度”了。
村里人非常默契,一致认为晒场上贵客做出来的最好的踏碓应该给孤寡老残们用。
他们也馋这工具,反正贵客都将做踏碓的手艺教给自家村了,等一等总会有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等到踏碓在大半个乌白村安家落户,士子游秦返程的日子临近了。
桑冉磨好最后一块小木片,将它嵌进手中的物件上,一个掌心大小的等比例缩小版耧车就做好了。
他打开秦昭面前的木盒子,把它和水车、翻车、曲辕犁以及一大堆改良的农具模型放在一起。
盒子里的东西都是这段日子里的秘密成果——由秦昭画图,两人商讨后,桑冉包揽大部分工期所得。
这些东西单单一样都能产生震天动地的效应,一整个盒子全部能推广出去的话,绝对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秦昭停了手,以散心著策论为由,在晴好的天气里,拉着桑冉来乌桕林里单独起灶。
她一点点的,把超前却又符合当下的秦国黔首们需求的东西,曝露给搭档看。
桑冉完全沉浸在制造惊奇的喜悦里,他甚至再次生出想把秦昭掏空的念头。
对一个沉迷造物的匠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这些东西更能令他幸福的了。
他在这些工具里看到了智慧,看到了光辉璀璨的未来,也看到了秦昭的世界。
——一个无比美好的,令人向往的世界。
“好了,昭昭,还有想让冉造的吗?”
“休息下吧,桑冉,不急,现在这些已经够我‘交作业’了吧。”
秦昭捧着盒子,望向远方。
乌白村的麦地已是一片盎然的绿色。曾经才冒头的麦苗,现在已有大半寸了。
她捻动腰间的鲁班小锁,眉眼带笑。
“桑冉,我们该回栎阳了。”
*
栎阳,公子虔府邸。
小雨临窗。
孙膑正在按照秦昭的要求按摩双腿,用手引导腿慢慢活动,完成每日复健锻炼的医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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