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冉把秦昭抱在怀里,想起来出门前孙膑的嘱托。
他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她。过了这么久她的情绪才爆发出来,也不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忍过来的。
和桑冉认知里的人相比,秦昭有着超高的道德和同理心,天性纯善亲和——他有时候也会想,或许她比他更适合墨家。
秦昭的大脑里装了太多非凡的、超前的东西。同为一起造过物的搭档,桑冉大概能理解她的难过,更知道她或许陷入了狭隘的误区。
她太急了。
她太害怕承担更多的期待了。
“昭昭,冉小时候也不能理解太过精密的器械构造,但一天天琢磨积累,慢慢的,不理解的东西早就被我的双手攻克了。”
“冉确实不能理解你说出来的一切,但冉可以从头开始学——工匠就是这样,一点点学,一点点上手,再一点点创造,最后再传承、再循环……”
“这辈子不够,冉可以收学徒弟子,把我会的全部交给他们。总有一天,我的后人会把昭昭构想的一切全造出来。”
“不要急,不要想太多。你看看这些黔首,既然你的一点点都能让他们如此幸福,那我们就用可以实现的‘一点点’去接近你的理想。”
“冉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至少你的‘一点点’,我会用尽毕生所学,帮你造出来。”
秦昭抱住桑冉,双手在他的背后将衣衫勒出痕迹。
她如此庆幸这次出行能有桑冉在,能有人在她偏离航线时拽她一把。
是怎么就迷了心思呢?明明出发前,她就给自己下过定位,但见满目疾苦就变急躁,除非能沟通现代,怎么能一口气改变整个时代呢?
人类从猿人到直立行走,到创造工具、文明,再到传承探索地外,花费的时间以百万年计。
只要文明和知识的传承不绝断,就算从零开始,人类也能创造自己的未来。
“那冉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困难吓倒。”
“那昭昭可要好好准备,不要让冉一下子就掏空了你的‘一点点’。”
秦昭的眼中再次坚定。
当下和未来,或许可以稍微再多想一点点。
……
“出卤水了,真的变清了!”
田埂上,有黔首在奔走呼告。
劳作的农人早播完麦种看着自家田地原地休息,只等太阳沉下在回家。
听到同村人叫喊,连忙收起工具,拉着人问话。
“选种的卤水,变清了——有婆姨试过,咸的,还能照样能用呢!”
“我领种子时,那卤水可浑得跟泥水没差,可别骗我。”
“老秦人说话响当当,你且跟我去看。”
“带路,走着。”
秦昭撞撞桑冉的胳膊肘,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她知道黔首们节俭,要他们用卤水选种,也是件令他们心疼的事。
就算黔首们手里拿到好种子了,但那一大桶可以供全村人吃的卤水被“浪费”,事后必定让他们好几天都睡不好觉。
秦昭因此让桑冉提前做了个大型的原始净水器。材料依旧就地取材,只用了不同大小的石头、沙砾和些许炭。
原始滤水器过滤不了矿物质,析出来得卤水不会少了盐味。
不浪费,再利用,黔首们能睡个好觉了。
“谢谢你,桑冉。”
“我按照你的要求铺上了那些东西,为什么水会变干净呢?”
秦昭愕然,随即明白桑冉正在做到他的诺言。
他会从现在起,一点点学,一点点接近她的世界。
如此一来,秦昭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
来到战国遇见先生和桑冉,实在是她的幸运。
“走吧,天色不早啦。让我想想,就从过滤原理开始讲起吧……”
*
“亲母,什么时候才能不舂粮啊,我宁可去劈麻织夏布,去学调制选种的卤水,去造可以变清水的罐子……”
“碎女子,那你还吃不吃饭,还活不活?”
里正夫人轻轻转了下女儿的耳朵,嗔骂了她一声。
小姑娘吸吸鼻子,跟母亲一起卖力地舂起粮来。
秦昭在一旁陷入沉思。
她想起曾在魏国时的日子,吃饭会是件痛苦的事,除了食材和烹饪方式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每日都要舂米。
一日两餐,一家口粮,舂米绝对要消耗掉妇女们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给她们的身体带来过多的劳损。
现代人舂米最多算忆苦思甜、体验生活,但在战国时代,舂米绝对只有苦,只有为饱腹的无奈。
如果不是违背人类快乐的事,舂米怎么又会是一种专门给妇女的苦役刑罚呢?
秦昭闭上眼,她记得的,有样东西虽然可能含量不高,但绝对能大幅度减轻舂米的劳累和痛苦。
是什么来着呢……
小腿被小石子击中。
秦昭一看,是里正的小儿子趴在门槛上,用小木片模拟投石车,自个玩着攻城游戏呢。
小木片,支点,起落……
杠杆原理——
她想起来了,是踏碓!
秦昭提腿便向村中的晒场跑去,桑冉正在那教人做净水罐。
黔首们那日见卤水过滤的奇特景象,知道滤水器能把大雨天混浊的井水变清,加上需要的东西不稀罕,有心思的都想给自家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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