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的山山水水皆在图上,他似乎理解秦昭归秦的狂热了:倚仗秦国地利,又应魏转移战略之天时,广招贤良是为人和……
脑中以秦地为根本,与六国局势相推演,若秦真能变法图强,恰逢明主良臣,一统中原最大可能的国家,还真当是秦国。
“嬴渠梁谢孙先生指教。”
秦君向孙膑一揖,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什递给他。
“此物受人所托,本该请先生时就送上,渠梁大意,请先生勿怪。”
一只绝美的璀璨蝴蝶被交到孙膑手上。
他捏住插针将它立起,青白羽翼微颤,贝母珠光流光溢彩。
——是那晚见过一次的,秦昭胸口的蝴蝶。
“她说:‘希望先生一切安好。’”
“秦君切记:‘秦国边防,险在桃林,势在河西。’”
孙膑盯着羽翼颤动的蝶翼,言尽于此。
“请孙先生毋须忧心,且在我长兄府中住下,直至昭、冉归来。”
“膑不曾为秦出谋划策,岂敢安居此处,得秦君优待?”
嬴渠梁的答谢被孙膑推辞。
站在一旁久不作声的赢虔,突然放大嗓门。
“嗨,还说是兵家呢,咋一股子文人作派?虔与膑有缘相交甚欢,老秦人招待自个儿友人,有甚有的没的。”
“大哥所言极是。孙先生来秦是客,留秦便是友,只管住下,别再推辞!”
“……”
国君与公子实乃一同长大的手足,搭台唱戏的默契无人能及。
虽早有预料,但这番场景发生,孙膑确实不知如何应答。
赢虔一拍胸,一跺脚,张嘴又来一通歪理:
“先生要是觉着实在不安,就偶尔指点下虔练兵带兵,若不方便多言,干脆帮虔看管下侄儿就好——虔是大老粗,正头疼渠梁让我管教他家小崽子呢。”
嬴渠梁眉目带光,和兄长配合得天衣无缝:
“是矣,是矣!驷儿,嬴驷,还不快过来!”
垂髫小儿在门口探进个头,“君父,大伯,唤驷儿作甚?”
“来,驷儿,拜见孙膑先生,今后就跟在先生左右。”“君父,驷儿不用再跟大伯了?”
被亲生父亲提着放到孙膑跟前,赢驷抱着小雀,不明情势,有些困惑。
孙膑立马回绝:“国君,此事不妥,膑只懂带兵打仗,不懂如何教授一国未来储君,恳请国君思——”
赢虔上前摆手,“嗨,还思个啥?这小马驹你就安心带着,随便教,不碍事——总比我这个大老粗来得好。正好让我得闲,有精力对付军营里多出来的鸟崽子们。”
“是,孙先生随意教,再不济就当渠梁托付先生帮我照看家中小子——近来招贤事物繁多,我已无甚精力看管驷儿他们,还请先生替我分忧。”
嬴渠梁言语间难掩激动,低头安抚稚儿。
“驷儿,过两天君父再给把你疾弟、华弟一起送过来与你做伴,你大伯管住管饭。君父忙完这一段就来接你。”
孙膑深呼吸,差点没控制住捏弯秦昭的蝴蝶插针。
这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公子?纯纯俩厚脸皮无赖!
“嘿,渠梁小子,当上国君就这般对大哥耍赖?出来,咱兄弟俩好好说道说道——”
“哎,大哥,别拽……孙先生,渠梁先去处理要务!”
赢虔嬴渠梁迅速离场。
偌大室内只剩孙膑和赢驷面面相觑。
他无奈叹气,稚子何辜。
上一次见这般眼神,还是在昭身上。
“先生透过我看到了谁呢?”
“小公子何出此言?”
“不要叫‘小公子’,先生,就叫我‘赢驷’吧。”
“为什么不是‘驷儿’?”
小家伙走到孙膑腿边,干脆席地坐下。
“先生毕竟初次见我,哪能和赢驷那么亲密?先生不用管君父的话,不用特意照看我。赢驷已经习惯了。”
赢驷抬起头,又补充一句。
“如果君父真把弟弟们送过来,先生别怕,赢驷会好好照顾他们,不会让他们吵着先生。”
小小年纪,以退为进倒是用得熟练。
“反正君父心里只有秦国,大伯眼里只有君父,先生眼里……”
他看看孙膑,又看看那只蝴蝶,最后摸了摸手里的小鸟。
“没有关系,赢驷早习惯了。”
孙膑不禁轻笑一声。
他伸手揉乱了赢驷的头发,小雀也顺势扑扇翅膀,站在了未来秦王的头上趾高气扬。
“真把你丢在一旁不管不问,且不说膑心不心安,某人要是知道的话,大概要把膑耳朵都念痛吧。”
赢驷瞪大眼睛。
他看着轮椅上的青年,一边拨弄蝴蝶的翅膀,一边目视远方。
——那似乎是,秦国旧都,雍城的方向。
*
秦昭握住桑冉伸来的手,咬着牙借着力道翻过小土坡。
她的肺快炸了,每呼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往胸腔里吞刀子。
秦昭摆摆手,示意桑冉她走不动了,也不管会不会沾到新泥,直接坐在土坡上大喘粗气。
以掌为扇,她一边扇去燥热,一边用半刻闲暇想一个人。
先生有好好吃饭吗?
又好好休息吗?
一个人会开心度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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