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闻言一顿,轻笑了笑,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今夜只会有一个结局,你死我亡,鱼死网破。
从她以长枪洞穿颜泰临之时,从她姑苏沧浪亭与他诀别之际,从她自世子府头也不回逃脱之日,从他们自青海湖底逃出生天望见满天繁星的那一刹那,亦或是再久远的当初,从她与他在子午古道南北客店相遇的那一瞬间起,今夜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亦或者该说,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如今,大仇得报,夙愿已了,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的面对这一切了。
她与他的这份孽缘,今夜必须有个了断。
星移漏转,更鼓交叠,四周始终寂静无人,寒风乍起,如神鬼低语,灵堂白烛在风中摇曳不停,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卓航有些坐立不安,而裴昀却始终不动不语,极富耐心地等待着。
未央时分,夜幕中飘落起轻雪,如盐似絮,如银似屑,天地间转眼便盖上一层洁白。
漫天飞雪中,忽有一股似梅非梅的暗香传来,恍惚间,一个如玉山孤松般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庭中,踏一地乱琼碎玉,一步步向裴昀走了过来。
此人一身白衣,肩落薄雪,脸色青白似纸,眉目俊朗如玉。
他站定在裴昀面前三步之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眸望了过来,裴昀面无表情回视,四目相接,天地无声,一时间谁也没开腔。
他穿丧,她戴孝,巧也不巧,如同他们每一次相见,是劫非缘。
半晌,终是他先开口,经年不见,久别重遇,他第一句话竟然含着笑意,可那笑却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
“如今,我们可是两不相欠了?”
裴昀不语,只绷紧了面皮,下意识握上了膝上的斩鲲。
数年前,沧浪亭诀别之际,她对他道,除非有一天,他国破家亡,满门死绝,痛她所痛,悲她所悲,方有资格站在她面前,说两不相欠。
一语成谶,如今这话已然统统应验。
他眼角泛红,死死盯在她脸上,恨极痛极,失望至极,声音已嘶哑得不成样子,
“裴昀,你果然如此恨我!”
不仅是恨得要他死,还恨得要毁了他的栖身之所,斩断他与这世间最后一丝亲缘羁绊。正如裴昀所言,他与国无忠,与父无孝,更被二者所弃,然而只要北燕在,只要颜泰临在,血浓如水,他终究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这茫茫尘世仍有他一丝眷恋,仍有他活下去的一线希冀。
而今镜花水月成空,南柯一梦惊醒,一切被她打碎了。被他唯一思念,唯一爱恋,唯一夙夜不忘却至死也不可得之人,亲手打碎了。
从此天大地大,他自形影单只,如芒草弃水,飘泊零落,终应了那孤星入命的命数。
恨吗?不恨吗?
裴昀不由轻笑了一声,“重要吗?”
千军破刺向颜泰临的那一瞬,她当真没犹豫吗?当真心头没浮现颜玉央的身影吗?当真没顾忌过,这一□□下去,从此她与他你死我活,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吗?
可这一枪终究还是要刺下去的,这便是她不撞南墙不回头之外,一生中最束手无措,最无可奈何之事。
她乃不孝师侄,大师伯刚去,她便要违背他的遗言了,这一劫,她过不去了。“不必多言。”裴昀缓缓起身,握住剑柄,斩鲲徐徐出鞘,一字一顿道:
“你父害我全家,侵我河山百姓在先,我杀令尊令弟,灭你家国社稷在后。你我生死蛊性命相连,你死我独活不成,但我今日亦绝不会放你活着离开。现下颜泰临的尸首就在我身后,有本事你便亲自来取罢!”
“好,好!”颜玉央咬牙切齿厉声道,“你既苦苦相逼,我自如你所愿!”
最后一字话音落下,二人毫不犹豫同时跃起,一人出剑,一人出掌,拼尽全力向对方攻去。
颜玉央的冰魄寒掌变化莫测,出其不意,实在难缠。而正如卓航所言,裴昀白日里激斗一整天,大喜大悲之后,早已筋疲力竭,眼下不过是强弩之弓。且她心肠不够狠,所练剑法不够毒,从一开始气势上便已输了三分,全仰仗斩鲲之利,勉力支撑。
掌起掌落,剑来剑往,二人在大雪之中打得飞沙走石,昏天黑地,转眼已拆了近百招,她身上不知挨过了多少拳脚,他四肢也已沾上了血色。痛楚激发了心底的凶性,二人不约而同放弃了防守,只一味猛攻,谁都没有留情,誓要今日与对方同归于尽!
裴昀一招“二月春风”,剑绞如剪,逼得颜玉央侧身以避,旋即手腕一转,一招“高山流水”,剑锋自上而下刺去。颜玉央眉目一寒,冷喝道:
“你自寻死路!”
他毫不犹豫右手双指夹住剑锋,左手成掌狠狠击向裴昀胸口——
这一掌直击心室,裴昀登时觉得五脏六腑欲碎,一口淤血冲口而出喷了出来。
但是不对!
当年在燕京世子府,颜玉央一掌仅仅打在她的腰腹,就几乎让她当场毙命,如今这一掌正中胸口,她却还没死!
裴昀瞬息万念,飞快明白了过来,这几年间他必是服食仙草,解了寒毒,功力散去大半。颜玉央这一掌虽然得逞,却也彻底泄了自身底细,他的武功已是大不如从前!
机会,便在这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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